他讶然抬头,却见程荀抿着唇,强忍着笑意,眉梢眼角都被憋得泛了红,哪里有什么委屈、难过的模样!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一颗心化成水,就连眼底也盛满柔情。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拿起腰带,只说:“乖,抬起手来。”
第116章 大功德
直到走出蜗居数日的庭院, 程荀才对这已有百年历史的金佛寺有了实感。
西北之地苍莽寥阔,金佛寺似乎也被染上那份悲怆。
群山之间,古刹的红墙青瓦映着霞光,间或有僧人在其中穿行。风中传来渺远的诵经声, 伴着笃笃木鱼声, 一派淡泊宁静之景。
见识了金佛寺占地之广, 程荀总算理解这里如何藏得下近八百将士了。
寺中建筑并非簇新, 虽已有修缮的痕迹,可从高处看,仍有大片残垣断壁。
破败的屋舍中隐约可见一尊尊斑驳的佛像, 它们安然坐在废墟之上, 已在风沙中沉睡二十年之久。
直至此刻, 程荀才终于明白了辩空大师多年来在此的那份付出,分量之重。
正值清晨,空气中还弥散着寒气。晏决明替她系紧斗篷,与她同行在玄廊之下。
程荀感叹道:“辩空大师这份心性, 实非常人。不过, 你此前便认识辩空大师么?”
程荀实在想不出来,该是如何的交情,才能让大师心甘情愿为他藏匿那五百兵士。
晏决明垂眸看了她一眼, 有些迟疑:“……当初,你可曾去过京城邱山醴泉别院?”
这个地名有些熟悉,程荀神情愣怔, 思忖后, 心中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她点点头, 在记忆深处翻检片刻,隐约记起了, 那时曾听人说,这别院是晏家世子爷的……
她恍然大悟,又问:“你是如何知道我曾去过的?”
“那时……我似乎看见你了。”
程荀对上他复杂的视线,心里泛起些涟漪。原来早在那时,他们便擦肩过了。
只是往事不可追,今日在重提旧事,又有何意义?
她不愿再沉溺其中,转而道:“我听说,邱山上有座古刹,莫非辩空大师与你早就相识?”
晏决明放下那片刻的伤怀,恢复了平常,道:“是。当初大师起了重建金佛寺的念头,我也尽了绵薄之力。”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修缮金佛寺花费之巨,哪里算得上“绵薄之力”?
也难怪辩空大师愿意承担这份风险,为他保了一条退路。
她骤然想起此前王伯元匆匆送来的那封信。
“金佛寺有异”,这异常之处,就是这个吗?
她忍不住问:“这件事,你告诉过伯元哥吗?”
“未曾。怎么了?”
程荀一五一十将其和盘托出。晏决明听后,沉吟片刻,道:“此事恐怕不简单,之前顾不上,待我之后去信问问便是。”
程荀连忙道:“还有义父义母,他们在京城,想必担心已久了。”
晏决明点头应是,却见程荀神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程荀望着似乎仍被蒙在鼓里的晏决明,心底很不是滋味。
挣扎半晌,她停下脚步,拉住他半边袖子,小心翼翼道:“你可知……京中的反应?”
晏决明不解其意,却宽慰道:“勇叔已经告诉我了。你别担心,庙堂之上,未走到最后一刻,谁赢谁输,谁又说得准呢。”
看来,他们还未曾告诉他。
程荀下意识咬住嘴皮,晏决明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指腹按住她的嘴角,脸上露出些谴责。
他刚想说话,却听她支支吾吾道:“晏家……晏侯爷将你……”
晏决明一愣,手落了下去。
天边断霞渐渐散开,晨雾中的古刹仍旧静谧,高耸入云的古云杉在风中婆娑作响。
远处倏忽传来杳远悠长的撞钟声。那钟声深沉浑厚,在对立而望的二人之间徘徊。
他问:“是除名吗?”
程荀不忍去看,敛眉垂首,艰难“嗯”了一声。
晏决明神色怔忪。他愣在原地,似是陷入纷繁思绪中。
程荀心里却苦涩难言。
她想,他吃了那么多苦头,兜兜转转近十年,才回到家中。可不过一朝被害,就被晏侯爷逐出族谱……晏淮,当真是狠心。
她虽亲缘薄,可无论生父生母、养父养母日子有多难过,都从未将她抛下。
她无法想象,为亲生父亲所抛弃、所曲解,该是何等滋味。
程荀心中沉甸甸,可一抬头,却见晏决明神色舒展,嘴角噙着笑意,面上是许久未见的松快,像疲累的行者终于卸下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