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还不待他询问,岱钦居然开门见山,一五一十说明了阿拉塔围袭大齐的策略。
——其中种种,与范脩战报所言相去甚远。
岱钦一股脑说完,阴恻恻留了一句:“立功去吧,汉人。就像割下布日脑袋一样,将阿拉塔的脑袋献给你们的王做贺礼!”
说完,他转身离去。
当夜,晏决明的营帐亮了一夜的灯。他反复比对岱钦与范脩的消息,加之自己手里的种种情报,抽丝剥茧一般,试图寻到真相。
百般思虑后,他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局势不明,他不能让那三千精锐,统统葬送在迷雾之中。
恰逢此时朝廷调兵,沿路奔赴前线的三路大军会师,调配其中三千精兵纳入神隐骑之中。晏决明抓住时机,压下了其中五百人,暗中送到金佛寺。
而此后的事实证明,他这一步棋,走得险、却走得值。
程荀听完,不由心神震撼。无言良久,她问:“所以,从你府上搜出的那两封信,究竟是何人所为?你见岱钦时可有人跟着?”
此事事关晏决明清白,即便说出真实情况,其中解释不通的疑点也颇多,程荀实在不敢马虎。
晏决明早已从冯平等人口中知晓紘城的风波,自然听出她意有所指,思忖道:“我们初遇岱钦那日,有一个人在场。”
程荀一愣,不禁诧异道:“陈毅禾?”
此人虽算不得什么清白贤能,万事求一个“稳”字。若真要他做出构陷三品大将之时,恐怕不容易。
程荀刚想反驳,可略一深思,她又喃喃道:“或许,是借刀杀人之计。”
回想陈毅禾那时理直气壮、自觉正义的模样,程荀有些语塞。
此时纠结这个也无济于事,程荀想了想,犹豫道:“扁都隘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晏决明薄唇紧抿,眉宇间闪过痛色。他垂首望着地面,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
程荀轻轻挪动,贴住他半边身子,从被褥下伸出温热的手,拉住他那双厚实的大手。
晏决明默然良久,向她扯出一个弧度极浅的苦笑。
他声音低哑干涩,叹息飘散在风里:“是我之过。”
将未成,白骨已枯。
程荀望着他颓唐的侧脸,没有言语。近六千条活生生的人命面前,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过矫饰。
沉默许久,她低声道:“他们的死,总要有个交代。”
这并非她一人的想法。
交代、交代,逃出生天的范春泽需要,节节战败的范脩需要,愤然震怒的朝廷需要。
如今,这交代不就落到了“通敌叛国”的晏决明身上了么?
晏决明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与她大致说了当日扁都隘口的战况。
情况与冯平此前转述的范春泽之言并无多少不同。只是范春泽趁夜逃走后,晏决明带兵奋力抵抗、浴血奋战两日,前赴后继的瓦剌人终于慢下攻势。
而晏决明也终于寻到机会,带着精疲力竭的数十人,杀出一条血路。
伏击来势汹汹,晏决明杀出扁都隘口后,本想绕道返回肃州。可谁曾想,刚掉头走到祁连山口,一行人又遇追杀!
那群人头围布巾,口音胡汉交杂,显然不愿让他们认出身份。晏决明心知其中有诈,恐怕有人不愿他回到肃州,就算回去了恐怕也躲不过一死。而恰是此时,他又得知自己头上莫须有的罪名,便是想回也难了。
两相权衡,他一咬牙,干脆出走祁连山,转道向金佛寺来。
与程荀此前的猜测一致,晏决明起初确有带领神隐骑围攻瓦剌西路大军的想法。可后来情况急转直下,他再度往红水一路走,是为了抵达金佛寺。
晏决明早从晏立勇嘴中听闻了程荀的想法,可还是难掩诧异:“那时你以为我手里最多五十人,为何还笃定我会走西路?”
其实,程荀何曾想过那五十人就能扭转乾坤?只是她知道,晏决明坦荡刚正、一身傲骨,便是葬身胡人刀下,也绝不会容忍自己被安上通敌的罪名。
往西路去,即便只杀死五个、十个瓦剌人,都能为他挣来最后一分尊严。
心中万般滋味,可程荀只是摇摇头,继续问他:“我遇见你那日,你为何在昆仑一带?”
果不其然,他道:“据岱钦所言,阿拉塔虽集结了数个部落上万人马,西路兵马尤甚。可这西侧大军,却恰恰是所存部落最多、情况最为复杂的一路。若想扭转如今两军对峙的局势,西路是最佳的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