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来势汹汹,大齐又刚与鞑靼签订盟约,时局敏感,朝廷的诸多决策难免求一个“稳”字——毕竟,谁也不想再重演二十年前那场惨剧。
和约已定,鞑靼虽看起来暂时无事,可谁又能保证这两位二十年前就已有默契的“老朋友”,不会再度携手、剑指中原呢 ?
正面战场正焦灼,为了保住后方的太平,朝廷只能在新鞑靼王的天平上不断施加砝码。给了不知多少甜枣后,朝廷一挥手,随便寻了个需得两国继续细化互市条约的理由,将呼其图为首的鞑靼使团留在了紘城。
无论呼其图意愿如何,新任鞑靼王几番考虑下,爽快地点了头。鞑靼人不走,本已完成任务的朝廷使臣自然也只能留下。
战事在前,众人都没什么心思掰扯早已博弈了数千遍的细则,明面上会面几次,就各自散去了。
幸得朝廷使臣未走,程荀从王伯元处得知了战事更多细节。
据他所言,此次瓦剌进犯确实疑点重重。无论是瓦剌的人数规模、战术谋略,还是范家的应战之法,都透着几分蹊跷。从前虽也有输有赢,可范家与瓦剌交手多年,何曾这般接连失手?
“难道阿拉塔麾下真有如神兵天将?”王伯元百思不得其解。
伊仁台死后,阿拉塔大败一众继承者,顺利夺取了哈达部落的首领之位。而他上位后,第一剑便直指大齐。
阿拉塔正值壮年,虽远不如伊仁台城府深沉,可心计谋算却不输其父。上位数月,就煽动拉拢了瓦剌大大小小数个部落,集结人马逾三十万。
程荀犹豫许久,试探问道:“阿拉塔掌权,那其他人是何下场?你可知道岱钦?”
王伯元一愣,诧异问道:“你知道岱钦?”
他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程荀瞬间反应过来,恐怕晏决明并未告诉他当初岱钦之事。
她面不改色地寻了个理由遮掩过去,王伯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说完朝堂上诸多纷争,他又问起:“打算何时回京?”
程荀有些心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按理说,她在紘城的诸事已了,又遇西北战乱,早日离开才是上道。崔夫人一早便送信来,直言担忧她的安危,催促她尽早回京。
可她却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悬在心头放不下。
王伯元见状,叹了口气,宽慰道:“少亭一向谨慎,又有亲兵副官在侧,保全自己总不是难事。你在紘城也是苦等,不如回去吧。”
程荀知道他说得在理,只能勉强点点头:“放心,我心中有数。”
一顿饭没滋没味吃完,王伯元被人叫回官署,程荀思忖片刻,准备回孟家老宅看看。
刚坐上马车,视线扫过大街拐角,却见几个高大的男人正面对面站着,似是对峙之态。
酒家的幡子挡住了视线,程荀往那边多看了几眼,冯平在旁适时解释:“是沈大人和小范将军。”
程荀不由问道:“范春霖还在紘城?”
范春泽都跟着神影骑走了,范春霖反倒被落在紘城享太平么?
“毕竟还身负和谈之责……”冯平委婉道。
程荀心下哂笑。
少时便靠祖辈荫庇得了封号,出入何处都被人尊称一句“将军”,真到了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之时,反倒偏安一隅,当真令人不耻。
她有时都不明白,范脩究竟是担心这唯一嫡子的安危、不愿他身处险境,还是有意打压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了。
她冷冷地收回视线,坐进车中。
几日后,冯平送来神影骑已达前线的消息,程荀也终于决定择日返京。
来紘城不过区区数月,中间又几番遇劫,可许是血脉中的亲近,程荀对这座陌生城池并不排斥。
她降生于此,她的父母长眠于此。
互市条约已签,可战事平定前,互市恐怕还杳无音讯。今日乍然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来,她心中有些不舍。
拖拖拉拉几日,她安排人重新洒扫了孟家老宅、雇了一户老实清白的人家替她守家,又去城外祭拜了孟其真与李梦娘。
忙碌半月,再也寻不到滞留于此的理由,她带上两座崭新的牌位,启程返京。
离开那日,王伯元在城外与她送行。时值秋末,大漠风沙愈发肆虐。猎猎北风吹得她身上斗篷偏飞,沙尘迷乱了她的双眼。
她艰难地眯着眼,模糊的视线中,她没察觉到王伯元欲言又止的模样。
“伯元哥,西北苦寒,你多珍重。”
她抿抿唇,犹豫半晌,又低声道:“若是有他的消息,还劳你告诉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