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心狠手辣,战胜后不仅没有一走了之,还对那些尸体极尽凌|辱。茫茫草原上,几乎寻不到一具全尸。
那位戍守边疆三十年的沈仲堂,被人割下头颅,无首的尸身插在军旗之上。他身下,是数千将士垒成的尸山;而那面被血浸透的沈字旗,沉得再也无法随风飘扬。
而罗季平,也只剩下一副刻了名字的盔甲,得以证明他的身份。
程荀听完,久久无法言语。
晏决明并未夸大渲染那场面的血腥,可不过寥寥几语,就足够程荀胆寒。
她下意识往晏决明的方向挪了几寸,二人膝盖相抵,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寝衣,为她心中添了些许慰藉。
晏决明似有所察,抬手拢了拢她胸前的毯子。
程荀努力忽视心头的担忧与忐忑,问道:“穷寇不追。当初沈家本就占下风,又为何偏要追进草原之中,白白落得个全军覆灭的结果?”
她不明白,就连她这个只听晏决明说过些许兵法皮毛的人都能明白的道理,沈仲堂那般久经沙场的老将,又为何落入陷阱?
而最大的疑点,还在罗季平身上。
“还有胡人的所作所为,有点太巧了。”
晏决明神色严峻,赞许地点点头。
胡人残暴的手段,却恰好成为了罗季平尸身消失的掩盖借口。
窗户缝里钻进一缕冷风,吹得屋中仅有的那支烛火明明灭灭。
摇曳的烛影好似幢幢鬼影,程荀凝视着它,缓缓道:“罗季平,会不会还活着?”
第101章 长眠地
“罗季平, 会不会还活着?”
晏决明沉吟片刻,不置可否:“不好说。不过至少如今看来,此事恐怕疑点颇多。”
晏决明陷入深思,程荀的视线又移到他受伤的手臂上。
“那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那洇血的布条, 指尖触感有些隐隐的湿润。晏决明回过神, 手臂微微一动。
他清清嗓子, 说道:“毕竟二十年前的旧事, 沈焕当初年纪小,只大致记得罗季平当初成婚后便搬出了沈家。妻子是他儿时的青梅竹马,二人还有一个年方一岁的儿子。”
程荀一愣, 想起罗季平死时也已二十三岁了, 忙问:“那他妻儿如今可还在世?”
晏决明沉默片刻, 缓声道:“当初兀官镇的消息传来后,他的妻子当夜便带着三岁的儿子投井了。”
“沈家当时也一片乱麻,只能将他们匆匆收敛了。”
程荀心中有些沉重。
二十年已过,从前种种看似已经随风而逝, 可扒开那陈年的风沙, 掩藏在其下的,是数不清的血泪与人命。
“我找到几个沈家从前的老人,去了趟罗季平婚后的宅子。”他声音一顿, “那宅子早已荒废,那口井也枯了。”
“可还找到了其他线索?”
晏决明想想,点点头。
沈家在大同多少还有些亲朋故旧, 沈母特意托他们对宅子照看一二, 别让盗贼将屋子搬空了。那罗家宅子虽已破败多年, 可里头的陈设、用具却也还原封不动放着。
晏决明前段时间寻了个由头,亲自跑了一趟大同。可就当他在罗家趁夜搜寻时, 却意外遭遇了伏击。
数十个训练有素黑衣人潜伏宅院中,晏决明与二个侍卫血战一番,黑衣杀手要么死于刀下、要么服药自绝,没留下一个活口。
“罗季平家中看似一切寻常,可那群杀手的出现,已经说明一切了。”他眼神晦暗,讥笑一声,“这不过才刚开始,背后的人就如此迫不及待,想来是我找到他们的痛处了。”
晏决明一派云淡风轻,程荀心中却忐忑起来。
自他从军后,她还从未如此刻这般心神不宁过。
沙场上血雨腥风,可更可怕的是时刻潜伏在暗的杀意,那才是真的暗箭难防。
晏决明看出了她的担忧,拍拍她的头顶,温声问:“最近和贺川学得如何?”
程荀不满他转移话题,但还是顺着回道:“还行吧。”
“若是累了就休息几天,别太逼自己,身体要紧。”
“知道啦……”她拖长声音,不大高兴。
屋外传来打更人敲动梆子的声音,一听,原来已经三更天了。晏决明站起身,解开束好的床帐。
“早些睡吧。”
程荀收回腿,躺到被子里。
帷幔落下,只能看到他高大的剪影。程荀一眼不眨地望着他,问:“之后还要忙吗?”
晏决明的话里夹了几分歉意:“或许……是吧。听到些不太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