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沈烁是从他兄长沈焕处知道了此事。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夜冷静之后,她倒是觉得遇劫之事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还是这背后的操控者。
哈达部落内部的争斗,年老失权的伊仁台,野心勃勃的阿拉塔,还有居心莫测的岱钦……
边关之外鬼影重重,朝中更是风云诡谲。二十年前沈家的落败,胡瑞在狱中的未尽之言,张善道对孟其真的暗示……
她脚步不停,脑海中思绪万千。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预感,一切四处散落、看似无关的线索,只需一条线就能串联起来,真相或许就浮出水面了。
在那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像是行走浓雾之中,谁又能说清自己是狩猎者、还是猎物?
她眉头紧蹙,直到走到正院厅堂,依旧不展愁眉。
晏决明和沈烁分坐在厅堂两边,上首的主座留了出来。程荀走进堂屋,自觉地往主座去。
沈烁见她来了,蹭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连声问:“伤的可重?还疼不疼?可有别处不舒服?”
程荀坐到位置上,喝了口早已备在一旁的热茶,才道:“你放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沈烁站在她身前,视线落在她颈上,欲言又止。
程荀作势要去拆脖子上缠绕的细布,道:“要不我拆开给你看看?”
沈烁连忙摆手:“别别别,包得好好的,你别添乱了。”
“沈公子若还要站在那儿,恐怕才是添乱。”晏决明坐在原处,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
沈烁瞬间拉下脸,扭头坐下,反唇相讥:“晏将军乃当世之英才,区区鞑靼王庭都不在话下,不知怎么能让瓦剌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不知晏将军是名不副实,还是根本就不曾用心?”
晏决明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他一眼。
“我也不知,沈公子究竟是以身份坐在此处质问我?”
“你又是什么身份?”沈烁微微眯起眼,
晏决明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自然是阿荀的表哥。”
“你——”
程荀没理会他们之间的交锋,慢慢啄饮完手里的热茶,一路走来的寒意驱赶了几分,才开口道:“好饿,好没吃饭呢。你们吃了吗?”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二人一顿,瞬间偃旗息鼓。
等吃过早饭,沈烁犹想赖在她家中,想法设法找话说。程荀自无不可,但想想心中还留着一堆疑问,便找了个商号事务的由头将他劝走。
送他不情不愿地离开后,程荀与晏决明并肩往回走。
空荡的玄廊里,二人默默走了一会儿,晏决明先打破了沉默。
“今日,还疼吗?”
程荀下意识抬手摸了下颈子,摇摇头:“还好。”
晏决明犹豫了下,道:“大夫说,晨起后就要换药。”
程荀抬起头,二人目光交汇。
玄廊不算狭窄,可不知为何,他们二人挨得极近,肩膀贴着手臂,宽大的袖子反复相碰。
程荀看着他,昨夜种种又重现眼前,她忽地有些脸热。
直到坐到桌前,晏决明在一旁俯身小心翼翼地结她侧颈的布条时,程荀脸上的温度还未褪去。
她清清嗓子,试图转移注意。
“昨日,你为什么要将岱钦放了?”
晏决明手上动作不停:“岱钦此人野心不小,主动找上我,也算是兵行险着。那日他故作高深,旁的一句未曾透露。此时将他抓走,不知后手,反倒会落入下乘。”
程荀若有所思:“放长线,钓大鱼?”
他笑了笑,声音低沉悦耳:“是啊,放长线,钓大鱼。”
晏决明拿起敷了药粉的干净细布,轻柔地缠在她颈上。伤口碰到药粉,有点火辣辣的刺疼,程荀躲了一下,晏决明连忙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吹了下她的痛处。
凉风伴着鼻息,忽冷忽热地打在她敏感细嫩的皮肉上,一时间,程荀心跳如擂鼓。
她微微垂眸,余光看向他。
晏决明从小就生了副好皮囊,单单是站在那里,就一副芝兰玉树、朗月入怀的如玉君子模样。在军中历练几年,本就超然的气质中有多添了几分冷硬与血性,更是引人注目。
而这样一个人,此刻正趴在她肩头,郑重地为她吹着痛处。
一如他一直以来的模样。
这么多年,无论他是程六出、还是晏决明,他对她,好像从未变过。
她偷瞄着他,心里后知后觉地浮起一丝欢喜。
等到他终于为她换上伤药、坐到她面前时,程荀还有些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