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烁仍皱着眉, 神色愧疚难安:“……对不住, 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程荀忙安慰道:“千万别这么想,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分道而行也是无奈之举。况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也没缺胳膊断腿。”
话音刚落, 一旁安静吃饭的晏决明却忽然放下筷子,象牙筷落到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向沈烁,语气平静克制:
“沈公子说笑了。沈公子不似令兄,是出入沙场的行伍之人,遇到歹人能保全自己已是大幸。至于别的,不必强求。”
令兄?
程荀刚夹起一块饼子,闻言,筷子还没收回来就转头问道:“你在军中的家里人,就是你哥哥呀?”
沈烁脸色有些僵硬,迟疑道:“对。”
“能拿到互市的消息,想来你哥哥在军中官职也不小嘛。”程荀打趣道。
晏决明微微一笑:“这倒与官职无关。沈公子的兄长在军中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程荀有些好奇,还想追问,瞥见沈烁脸色难看,又闭上嘴了。
认识四年,沈烁从未与人说过此事,或许是有什么心结吧。
席间一时安静下来。
吃过饭后,程荀身子疲乏未消,想起后头要处理的一堆事,也没了招待他们的心思,直接提起送客。
晏决明与沈烁自无异议,与她一同走到大门口。
离开前,沈烁想了又想,将程荀拉到一边,踌躇道:“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什么?”程荀纳闷,随即恍然,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这是你的私事,我有什么好怪的。”
沈烁松了口气。可看了眼门边长身玉立的晏决明,纠结片刻,他一咬牙,对程荀说道:“其实,沈焕,就是我兄长。”
“……沈家?”
这名字有些熟悉,程荀不禁愣住。好半晌,才从记忆深处找到根据。
晏决明曾写信与她说过,他在军营中认识了一位前辈。那前辈品性刚正、能力出众,虽沉默寡言,却在私下里帮助他良多。
而他后来才知道,这位前辈竟是二十年前,紘城一役中,最后带领沈家亲兵残部前来支援、时年仅十三岁的沈家幼子沈焕。
程荀自然知道这段往事。
泰和二十五年,瓦剌人剑走偏锋,在鞑靼王的默许下,绕行西岭山,从鞑靼边界入侵大齐。沈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应战。
可没想到,不过数月,镇守边关数十载的沈家居然频频战败、连失城池。瓦剌人横刀立马,蝗虫过境般冲进打下的城池中,三日屠一村、五日屠一镇,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而沈家也损失惨重。沈家以军功传家,家中男子无一不披甲上阵。可直到紘城一役,家中九个男丁,只留下了一个年仅十三、初入军营的沈焕。
紘城一役后,瓦剌进攻的声势渐消,朝廷的粮草援军终于到位,同是将门的范家也抽出人马前来支援,直到第二年春,战事终于消弭。
而沈家也终于迎来了朝廷的问责。彼时,当今天子刚上位不久,念及先帝仙逝前要他厚待沈家的嘱托,只对沈家革职削爵、籍没家产,并未处置沈家人。
沈家从此便在坊间消失,再也不闻姓名。
可程荀没想到,消失的沈家人,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等等,沈家当初不是只剩下沈焕一个男丁了么?”程荀疑惑道。
沈烁微微垂首:“我是遗腹子。家中出事时,我尚未出生。”
程荀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难理解他的愧疚与迟疑。
沈家守卫边关多年,家中祠堂里的牌位多得都放不下。可一朝战败,就彻底被钉在了大齐的耻辱柱上。即便时隔二十年,也常能在茶馆酒桌上,听人唾骂沈家死有余辜。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就因为流着沈家的血,自出生起,身上就背负了罪孽。
更何况,沈烁知道,她的生父就死于紘城一役,她是当初沈家那场落败的直接受害者。
想了想,她说:“沈烁,你我相识四年,从前我没在意过你的身份,将来也是一样。”
“还是说,就因为这个,你就不做生意了?就不管商队了?”
说着,她歪头笑了一下:“沈老板,咱们可是签了契书的。”
日光下,她明眸皓齿,分外娇妍。
沈烁神色怔怔,半晌后,憋出一句:“我先回客栈了!”
说完,头也没回便骑马走了。
程荀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提起往事、心情不佳,需要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