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去杀害那贫儿时,用的便是这把匕首。”
她走到他面前,狠狠踢了一脚他腹部。
胡品之吃痛,不由得蜷缩身子抱住腹部,脊背却露了出来。
程荀蹲下|身,将那匕首尖锐的刀尖立到胡品之脊背上。
月光下,那刃上的豁口格外扎眼。
“你的人多狠心啊,杀他时,连刀刃都用坏了。”
“好在这些年,我没事就将它拿出来清洗、抹油。”她的声音露出些雀跃,“你看,这品貌比当初还要好呢!”
胡品之似乎隐隐感受到什么,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当时,程六出被砍了整整四刀。”程荀轻移刀尖,在他背上比划着。
“这是第一刀。”
程荀紧握住匕首,刀尖用力刺进肉里,猛地割了一刀!
“啊——”
这疼痛来得猝不及防,胡品之厉声尖叫出声。他双手紧抠地板,试图逃离程荀的控制。
可程荀早已狠狠将他压制在地,她抬起匕首拍拍他扭曲的脸。
“急什么?还有三刀呢。”
“这是第二刀。”
这一刀,偿还给那一夜在四台山殊死搏斗,以少年之躯,硬生生杀死敌手的程六出。
“第三刀。”
这一刀,偿还给那一夜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从山脚爬回破庙只为见程荀最后一眼的程六出。
“第四刀。”
这一刀,偿还给那个风雪夜,揣着苏子饼,再也走不回家的程十道。
胡品之翻着白眼,身体不住抽搐着,好似被疼晕了过去。
程荀拔出匕首,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想了想,又举起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左肩。
鲜红、浓稠的血溅到她的脸上、手上,程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浸在一片血腥味之中。
她放开匕首,低头一看,大红嫁衣上隐隐洇出大片血迹,手一摸,潮湿又黏腻。
程荀呆坐在奄奄一息的胡品之身旁,目光空洞地投射在半空之中。
月照纱窗,浮动的烟尘在光下舞动,如梦似幻。
程荀缓慢地想。
原来,想要杀死胡品之,这么容易。
她心中突然浮起几分荒诞的不真实感。
这真的是胡品之吗?
她忍不住探过身,血迹斑斑的手拨开他的乱发,像个求知的稚童,仔细认真地观察了好一会儿。
对,是胡品之没错。
程荀迟钝地松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从桌案上拿起她亲自提来的桐油。她将桐油洒满整间屋子,连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把油缸丢到一旁,她看了眼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胡品之,转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
不知何时回来、不知在此待了多久的晏决明,此刻立在月光下,目光里写满痛惜与哀色。
程荀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从袖中拿出一个火折子。
她将火折子点燃,火光蹭地照亮她的侧脸。
她望着门内瘫倒在地的胡品之。
只要将这火折子丢进去,他就彻底死了。
死在她的手里。
中秋夜,夜风夹着凉意,吹在她单薄瘦削的背上,一时间,只有指尖还存有几分暖意。
程荀沉默半晌,将火折子吹熄了。
“将他救活,送到官府吧。”
她低声说道。
“他不该由我审判。”
程十道、程六出、楚秀才,还有无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都比她有资格审判胡品之。
他活该活着接受世人的唾弃和辱骂,活该活着接受律法的惩罚和审判。
晏决明艰难地点点头。
短短月余时间,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他手握证据,从扬州到荆州,再从荆州到京城,告事太子、面见圣上,中间躲过无数次明枪暗箭,又匆匆赶回扬州。
而他独自奔袭千里,只是为了来见她。
他知道,这一夜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可他从未想到,再见她时,她竟是这样的模样。
身着嫁衣,手握匕首,浑身染血。
可最令他感到害怕的是她的神情,那是一片空茫的虚无,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仿佛一座山,一池水。
这是一个刚刚手刃敌人,完成多年复仇的人,应该有的情绪吗?
他甚至有种错觉,或许与程荀的重逢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臆想的一个梦。
她背负复仇的使命而来,而完成复仇的那一刻,她便要散落成吉光片羽,从此消失。
晏决明强忍住身体中的恐惧和慌乱,安静等待来自她的审判。
而程荀静默地站着,任风吹动她带血的衣袂与发丝。血腥味越来越浓,一滴血顺着她的下颌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