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玄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是孟忻。
孟忻没死。
孟忻竟然没死!
陈玄整个身子如坠冰窖。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看着孟忻闹着还要去续摊儿,晏决明扶起他,二人又往小巷一旁的酒楼去了。
等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酒楼大门里,陈玄这才反应过来。他慌不择路地往后跑,一路上摔了几次、还撞翻了两个刚收摊的小贩。小贩在背后骂骂咧咧,他不敢停下脚步,一路飞奔到玉花楼,一层层找人。
终于在一间厢房里找到刀疤脸,他怀里还抱着一个浓妆艳抹、衣衫暴露的女人。陈玄冲上前,气喘吁吁地抓住刀疤脸的衣服,女人吓了一跳,惊叫地坐到一旁。
刀疤脸不耐烦地翻翻眼皮,粗声粗气骂道:“你来干嘛?没看见爷正忙着呢!”
“孟……他没死,他没死!”他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哦。”刀疤脸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什么?”陈玄抓住他衣领的手松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不懂人话么?如今钱我收到了,这桩生意就了了,结案了,懂了么?”
刀疤脸把瓜子皮吐到陈玄脚边。
“你们虎帮怎能如此行事?你不怕胡……我家老爷找三爷算账!”
刀疤脸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当即嘲讽道:“算账?谁找谁算账?”
“你搞清楚,小子。整个扬州,敢在三爷面前造次的,要么死了,要么还在不知道谁的娘胎里呢!”刀疤脸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家老爷?见了面,谁给谁行礼都还不一定呢。”
“那你要我怎么交代?!”陈玄不可置信地大吼。
刀疤脸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管你怎么交代。”
陈玄大脑一片空白,他紧紧拉着刀疤脸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可刀疤脸毕竟是个练家子,只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好一会儿,他心烦了,拿起腰间佩刀,狠狠拍在桌上。
“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杀了他!别在这给爷爷找事儿!”
陈玄停下动作。
他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佩刀。半晌,在刀疤脸嘲讽的笑、女人好奇打量的目光里,拿起了刀。
他用力推开厢房的门,跨步下楼,朝着原路返回。
夜渐深,天际边最后一点暮色沉入黑暗的大海,月光惨淡地洒在地上。
陈玄紧紧抓着佩刀,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心跳的速度不断攀升,他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这条路漫长得看不见尽头。
终于,他又看见了那个巷口。马车还在原地,孟忻似是不胜酒力,独自一人趴在车辕上。晏决明和车夫小厮都不见踪迹,昏暗的巷口,只剩下他和孟忻。
陈玄停住步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佩刀。
他生疏地拔下刀鞘,将它丢在一边。月光下,削铁如泥的刀刃上闪着寒光。
陈玄盯着刀刃上自己的倒影,那个人形容仓皇,头发散乱,一双眼睛红得可怖。
他深吸一口气,举着刀接近孟忻。
他在心中默默说,对不起。
你若不死,死的恐怕就是清荷和宝娘。
待我安顿好妻女,我就拿我这条贱命赔给你。
他高举起刀,闭上眼睛,猛地向下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兵刃相接的清脆声突然响起,他的手被震得发麻,刀也被一股大力挑开。
陈玄睁开眼,晏决明站在他身前,长剑移到他的脖颈处,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再往旁边一看,孟忻早已站起身。他面色冷肃,丝毫未见酒意。
陈玄那强撑的胆气瞬间消失无踪,他立在剑下,浑身颤抖。
而持剑那人长身玉立,声音比这月色还要凉。
“陈玄,不如我们聊聊。”
他如是说道。
-
陈玄被人缚住双手、蒙住双眼赶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在夜色中,摇摇晃晃好一会儿,终于停下。
他被人搀扶着下了车,浑浑噩噩走了一会儿,他被按在一张椅子上。头上的布条终于被取下,明亮的烛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适应了会儿,终于看清自己被关在一间普通民居里。
晏决明举着一碗水走了过来,喂到他嘴边。
陈玄半晚上没有进水,如今也顾不及这水中是否有毒,凑到碗沿就是狼吞虎咽。
水喝得差不多,晏决明将碗放到案上,随意问道:“陈玄,杀人的滋味如何?”
陈玄沉默半晌,道:“我没有杀人。”
晏决明轻笑一声,“陈玄,你做不了手里沾血的事。”
“胡瑞是个眼瞎耳聋的,在金银堆里睡了太久,连这点眼力都没了。”晏决明转过身,踱步到陈玄身边,“被胡瑞差遣的这些日子,不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