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腰间荷包解下来, 又拿出把匕首, 一股脑塞进程荀手中。
“别怕, 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他便匆匆跑出了暗巷。
程荀看看空荡的小巷, 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脸上好像也浮起些热度。她靠着墙角坐下,盯着面前石砖里的杂草发呆。
那多少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背影,让她蓦地想起一件多年前的旧事。
那时她虚岁十二,身体悄无声息地变化着。个子突然窜高,胸前偶会闷疼。许是从小身边就没有女性长辈的缘故,起初,她并未将此放在心中。
直到有一天,她背着竹篓去山里捡干柴,可半途下腹绞痛难忍,硬生生疼出一身冷汗。她匆匆往家去,在被子里窝了一下午。
晚上程六出回来了,见状,当即就要背她去城中看大夫。可谁料,被子一掀,竟看见床褥上有斑驳血迹。
当时程荀以为自己要死了。她抱着程六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交代后事——家中的银子藏在何处、死后将她埋在林中那棵桃树下、程十道的遗物记得烧给她……
哭了半晌,抬头一看,程六出的面色变了又变,从慌乱不安变得悲痛凝重,到最后二话不说,拿起毯子裹着她就往外跑。
刚走到县城外,碰到了曾经收留过她的刘大娘。刘大娘见两个孩子满眼是泪,连忙追上来帮忙。
听二人颠来倒去说了半晌,哭笑不得地将二人拦住,带回了家中。
后来,刘大娘将她拉进屋中,好生教了一番何为葵水、月事带子如何用。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要死了,而是长大了。
等她走出屋,程六出在刘大叔的指点下也明白了过来。他抱着毯子,红着一张脸,目光闪躲地走上前,为她披上了毯子。
程荀现在都记得,那天回去的路上,程六出一身不吭地将她背起,一步步走在山路上。
而她贴在他瘦削却温暖的背上,看着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
脚步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晏决明跑到她跟前,手上拿着一件玄色斗篷,一手拎着个包袱。他蹲下|身,为她披上了斗篷。
一瞬间,那个月夜的程六出、和今夜的晏决明好似重叠了。
程荀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他身上沾了秋夜的凉意,靠近时,她嗅到一股清苦的药味。
月光照在他侧脸上。他们离得那样近,程荀甚至能看清他薄薄眼皮上的小痣。
他神情略带几分羞赧,却专注地看着她,轻声安抚道:“我们找个地方换衣服,可好?”
程荀望进他柔软的目光中,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他带着她往巷子深处走去。
长长的影子落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
“身子可有不适?还走得动路吗?”他关切地问。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二人视线交汇。
她慢吞吞道:“若我不舒服,你又能怎么办呢?”
身旁的人轻咳一声,“若是阿荀愿意,我自然愿意再背你一段路。”
二人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儿时闹的笑话。
程荀收回视线,看向头顶朦胧的半轮月,喃喃道:“笨死了。”
风里传来晏决明含笑的声音。
“是啊,笨死了。”
-
晏决明带她在小巷中东拐西绕,最后到了一家客栈。
屋里早已备好热水,桌上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鸡蛋。她打开包袱,除了新衣,里面居然还放了月事带。
程荀拎起那月事带,诡异地沉默了。
……应该是他找人准备的吧?
半晌后,她抱着斗篷和装了脏衣的包袱走出门,晏决明自然地接过包袱,又将斗篷给她披上。
“夜里凉,别受冻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衣服合适吗?事出突然,我就去成衣店买了……”
店小二抱着茶壶从二人身边走过,闻言,转身时还暧昧地瞥了他们一眼。
程荀深吸一口气,将斗篷的兜帽戴上,低声催促:“行了,快走吧。”
她匆匆走出客栈,才问起身边人:“你可是有事找我?”
晏决明笑了下,“今日乞巧,我陪你去放河灯,好不好?”
程荀狐疑地打量他两眼,“就为了这个?”
晏决明正色道:“乞巧日是女儿家的大日子,怎能如此轻待?”
说着,他就拉起她的袖口,带她走进人潮人海中。
街上人流如织,头上簪花的货郎挑着扁担行走叫卖,挽臂结伴的少女推搡说笑。更有小儿坐在汉子肩头,拉着妇人的手,吸溜着鼻涕,瞪大眼睛新奇张望。
晚风吹动河畔柳枝,细长的柳叶随风飘飞,打着旋儿落到水面河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