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放松,立刻站起身,抓着他的上半身,连拖带拽,将他推到垂花门外一处偏僻的河道边。今夏雨水多,河道水位急剧上升,如今已经快与岸边石砖地面平齐。
程荀蹲下,将福全的头按进水中,水里冒了几个泡泡,转瞬就融入水面的涟漪之中。
她又奔去树丛中,找到自己带来的酒壶,样式普通,就是最常用的模样。她快速将酒撒在福全周身,又抓起那硬直的手,放到壶身上。
多余的酒液顺着雨水流进河里,再无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检查这精心伪造的死亡现场。许是起身太快,竟然一阵头晕目眩。
她深呼吸几口,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回院的那条路上,传来了两个男人醉醺醺的声音。
她心中霎时一紧,再躲进垂花门内的山石间已来不及了,她张望了两眼,转身就往河道延伸处的林中跑去!
大雨如注,急雨纷纷打到她的脸上,她却丝毫不觉疼痛。心跳有如擂鼓,呼吸愈发急促,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身后那两人是否发现了端倪,她不敢回头。
脚步越来越快,林中繁茂的枝叶抽打在她的脸上,无边雨幕之中,只闻落雨声与她慌乱的脚步声。
“啊——”
林中草叶湿滑,她被石子绊倒,整个人都跌倒到地上。眼前好似天旋地转,膝盖处传来剧痛,手掌里也火辣辣地疼。她努力撑住身子,去发现自己居然跑进了翼山之中。
雨夜的翼山比往日更加深邃幽静,高大的林木向四周伸出枝叶,在头顶遮天蔽日,好似巨大的牢笼,将她禁锢在其中。
冷风过处,滴答雨声、沙沙枝叶声穿林而来,黑暗中,无数诡异的暗语在她周身盘旋。
恐惧漫上心头,她用力闭上眼,可福全青白灰败的脸、充血睁大的眼睛、僵直的身体却不断在眼前浮现。
她双手紧紧捂住头,忍不住用力敲打自己的脑袋,想将这一幕扔出脑海。
可放空大脑的后果是,身体的触觉逐渐苏醒。
福全的身体好似又贴到她的身上,粗糙厚实的手揉搓着她的肩膀,酒气熏天的嘴巴贴着自己的耳朵,她仿佛又被扣在那滚烫肥腻的身体上。
她拼命用手擦拭他碰过的地方,只觉得过处无比恶心、令人反胃,她扶着一旁的林木站起来,弯下腰就想干呕。
背后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几秒内,程荀的心跳急剧攀升,生理与心理的极度紧张下,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当即就要瘫倒在地。
可下一秒,她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她下意识就要挣扎,却听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阿荀。是我。”
程荀埋在那人胸前,鼻腔中都是他身上清苦的燃香气息。那人的手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拍打,不带一丝暧昧和旎旖的情思。
就像儿时每一个她难眠的夜里,他坐在一旁,轻轻抚慰哄她入睡的样子。
是晏决明。
浑身紧绷的肌肉霎时间松懈下来,她站不稳,整个身子都靠晏决明支撑着。晏决明察觉到她愈加无力的身体,无措中,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身体紧密相触,晏决明的体温好像逐渐替换了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无边雨水的冲刷下,那作呕一般的感受终于淡去。
可随之磅礴奔涌而来的,是她那无法言说的恐惧与痛感。
她伏在晏决明胸前,无声地崩溃。
晏决明抱着她,怀中的身体颤抖不停。他心中慌乱,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笨拙地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来了。阿荀,别怕。”
这是重逢以来,她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而又不设防的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程荀终于平静下来,慢慢离开他的怀抱。
她低着头,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白日不是给曲山递了信么?”晏决明将外袍脱下,一只手臂撑起宽大的衣袍,为她挡住雨水,“我心中担心,就想着来看看你。”
程荀的信中只提到了洪泉愿意合作,让晏决明想办法将他带出府去。其他的三言两语说不清,程荀也就没有提及。
洪泉如何愿意合作的?程荀又为此许诺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晏决明一无所知。
从收到信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浮起重重忧虑。入夜后,他干脆偷偷进了翼山。即便二人没有提前相约,他想着,只要远远地望她一眼,也就足够了。
谁曾想,刚刚走入翼山,便下起瓢泼大雨。他循着记忆,找寻下山的路,可雨幕遮蔽着视线,他在山中兜兜转转,最后听见不远处传来轻微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