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雕梁画栋,园子也是精致优雅,只是这秋日萧瑟,园中的色彩少了许多,好在还有不少常青的树木,配上这漫天火红的晚霞,甚是惬意。
周敬尧走了两步侧身,才看见老夫人没动,他转了身子无奈的等待。
老夫人见他这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成日倒是会骗你母亲了,不说成亲,我还记得,在并州的时候,为娘提过你身边的两个丫鬟,是叫什么春夏还是秋冬的?你说你会考虑,合着就是这般考虑,这般敷衍母亲的?”
金黄的太阳又往下掉了一点,那晚霞却更显艳红起来,方才四方开阔透亮的园子也失了一丝光彩。
周敬尧原本松散的笑意不自觉收起,面容恢复成了一贯的冷淡。
这条路的前方,脚步有力的走来了三人。老夫人也不想管她这三句话问不出一个字的儿子,只看着她前面走过来的人道:“陆训来啦。”
陆训停住了步伐,弯腰拱手“老夫人,侯爷。”
烧红的晚霞并没有热度,不期然的一阵冷风吹过,纤细的发丝飞舞,让人触到一丝凉意,周敬尧侧头朝向另一方,与陆训身后的人猝然对视。
那时真的不是哄骗,眼前是那个当真,完完整整考虑过的人。
谢安未曾想再见是这般,站定的那一刻,她却只是不自觉地看他。
周敬尧转过头与她对视,谢安一瞬间怔愣,她几乎要下意识的避开那深邃的眼,却觉得自己没有躲避的必要,又或许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晚霞似乎失去了色彩,秋风也仿佛吹走了旁人,他们站在两拨人的对面,任由柔风将彼此裹挟其中。
还是老夫人的话打破了这不易察觉的异样,“行了,既然陆训来了,你就去忙你的吧,省的在这儿气我。”
谢安移开了眼神看向前方,周敬尧却似乎被定住了,依旧不错眼的看着对面的人,一边开口道:“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摆手,他们退下。
太阳落下后,天黑的很快,几步路的功夫,周围便是一副黑纱朦胧的样子。
远安侯爷走在前方,谁敢与他并肩,周敬尧独自处在众人之前,看着一路上明灭忽闪的灯笼,听着身后轻巧凌乱的脚步,他神思全然不在,毫无所觉之下便到了书房。
这一番五味杂陈的汇报一晃便是半个时辰。
谢安和苏巧敏事无巨细的说了之后,只待周敬尧看完供词。
屋内加上后方的福莱,四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书房内一片寂静。供词垂下,他们没有看见盛怒的周敬尧,只见主子看完后目光深沉地盯着桌上的砚台。
是他猜到了,所以毫无意外,所以平静如斯吗?
不,他是猜到了,但他并不平静,他甚至情愿他的猜测是错误的。周敬尧单手撑着桌面,指尖发白,信纸在他紧握的另一只手中四分五裂。
竟是如此!原是如此!
张亚为何没有揭穿赵衡,为何没有反咬一口,因为赵衡背后之人乃是天子!许他好处的不是张夫人以为的驸马,是天子!是圣上!
是那个与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圣上!是那个被父亲倾尽全力送上皇位的圣上!是那个父亲为他征战疆场的圣上!
他这样的虚伪,父亲战死后他棺前落泪;三年守孝期过,他排除重议,任他为并州总督;回京后又让他在刑部任职,而立之年便官位仅在尚书之下。
为什么!远安侯府就是这样忠诚,这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么!
周敬尧似乎憋了许久,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口中一声粗重的喘息。
他突然想起儿时拿着功课去请教父亲,却听见母亲也在房中。
母亲犹疑的说:“我今天去赴宴,听见了好多闲言碎语,虽也是恭维,但我心头就是忐忑。”
周凌天正回复公文,不甚在意的道:“既是闲言碎语,管它做什么。”
“你这人怎地就这么粗,有些事情还是要放在心上,要我说,你不如把那虎符主动交给皇上,卸下兵权。”彼时的老夫人有些忧心。
周凌天笑回:“夫人,你就放心吧,无妨的。”他只以为自家夫人不懂他与那位天子自小的情谊。
彼时周敬尧只当过耳清风,如今细细想来,竟是如利剑穿胸。
那拥尽天下的人当真就这般气量,为了那闲言碎语?周敬尧眼周赤红,胸中涌起滔天的恨意。
谢安看了看上首那胸膛起伏的人,眼眸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