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人的时候面目总是狰狞的,楚绒看段晓梅就是这样。
虽然段晓梅没有做什么贵的保养,但是面容还是显年轻,不像四十多岁的。扭曲的面容,会破坏原本的美。楚绒观察过,段晓梅跟很多人讲话的时候,都不像与她这般不耐烦,好像她俩是天生的敌人,利益是互悖的。
楚绒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她却仍像无事般换下鞋子,边往里走边说:“妈,别去北京了。段橪他去北京是读书,不是享福的,你跟去干嘛。要是你还是个明事理的,就在家把理发店经营好,等他读完书,找个赚钱的工作。他那么孝顺的一个人,赚了钱自然会拿来孝敬你。”
“如今我们书也都念出来了,你也没什么担子。要想重新找个人好好过日子,我们绝对没话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这样糟践自己,会叫人瞧不起的。”
段晓梅拿起鞋柜上的钥匙砸向楚绒,声音渐渐歇斯底里起来,“谁会瞧不起我?谁敢瞧不起我?我儿子在清华读书,他们有谁的儿子能考上?段橪去北京,我这个当妈的跟去怎么了,上了大学就不需要人照顾了吗?”
楚绒回头看她的样子,心里觉得可悲。可悲的不是段晓梅,而是命运之下的所有人。
她把钥匙捡起来,重新放回到鞋子架上,越想越觉得好笑,“照顾......妈,这么多年,你为我们做过几顿饭,到底是你在照顾段橪还是段橪在照顾你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当初不想段橪去市里读高中,不许他去北京,不是就怕他丢下你跑了吗?可他跑得掉吗?才十几岁能跑哪里去。你为什么会变这样啊,我都不认识你了。可我也没资格说你,因为我连自己都不认识了。现在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像一个大罩子,压得人喘不过气。妈,既然你都能让他去北京了,何不就放手呢,他也有自己人生要过。以养育的名义捆绑他,又能捆多久。”
楚绒说完,去看段晓梅。段晓梅的眼神充满恨意地瞪着她,这根本就不像一个母亲看女儿的眼神。
楚绒想到那日苏雪琦送苏尧的目光,是那般依恋,那般不舍。在那种目光里,楚绒能看到一种东西,叫母爱。所以,苏雪琦为了苏尧已经尽力在妥协,能给他们这段关系一个体面的结束。楚绒知道苏雪琦瞧不起她,可也没给她难堪。
说到底没有谁规定一个母亲生下孩子就一定要把自己奉献掉,需要全心全意地爱这个孩子。可如果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直爱下去,为什么还要生孩子。这是一场游戏吗,可以随时暂停、结束。人总是自私的,谁都是。当责任与自己的人生轨道冲突时,选哪条路,全凭良心。试探良心干嘛呢,必输无疑。
楚绒放好钥匙,走到段晓梅面前,替她理好被烫得杂乱,因她的歇斯底里而到额前的头发,“妈,就算没有段橪,我们母女俩也可以把日子过好。你就在窄子门好好干这个理发店,遇上觉得不错的人把自己定下来吧,有个人帮衬着,陪着,之后的日子也好过些。那些男人没一个靠谱的,不是寻求刺激就是耐不住寂寞,别人的家庭也是家庭。等我上完大学回来陪着你,就在茴城找份工作,给你养老。”
段晓梅打下楚绒的手,又把自己的手抬起来,在半空中听了下来,对着楚绒的脸还是没落得下去,“你现在说得轻松,谁知道以后。就你,自私自利的一个人,还给我养老,我是疯了才着你的道。你不是要去南京吗?怎么?还想着你那傻子爸啊,他都傻了,你还念着他。当初要不是他炒股,喝了酒还打我,我们这个家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我被他打了,你怎么还护着他啊?”
“妈!”楚绒终于忍无可忍,“我没有护着他,只是这件事所有人都受到了伤害。事实已经改变不了了,难道你现在要把那些东西都还回去吗?有什么意义呢。他是可恨,特别可恨。要是他现在不是傻子,我肯定不会去看他。关键就在他已经傻了,他全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他做过的那些事,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你,谁都不记得。”
楚健某种程度上已经解脱了,不记得是最幸福的,活着的、清醒着的,才痛苦。
楚绒不知道段晓梅是否见过楚健变傻的样子,他们离婚那阵,楚健还好好的。在楚绒的印象中,楚健长得瘦高,因整日工作带项目忙黑眼圈很深,去哪里都带着泡着枸杞的水杯。即使这样,头发还是一丝不苟的,皮鞋擦得锃亮。等楚绒见到现在傻了的楚健,一下子觉得爱恨都没了意义。老天爷就是喜欢开玩笑,狠狠伤害了你,等你有一天羽翼快要丰满,可以去复仇的时候,又告诉你那人傻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完全不记得伤害了你,不会执拗,不会悔恨,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看着你的时候,仿佛在告诉你,如果要进行这个复仇计划,那错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