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剩下脸。
本来纯粹靠自己计算,这个过程还要更长一些,但在姜家,他看到了康氏年轻时的画像,灼娘子小时候就经常被人说长的像娘,那她成长到十五六岁,跟康氏年轻时相貌定然更为相似,他仔细观察颅骨骨骼走向后,更为确定了这一点,接下来的过程就不会那么难,也不会那么慢了。
这几天他日夜不歇,基本没怎么睡觉,现在只剩最后的工作,反而有些松懈,面部处理是遗体处理最关键的部分,需要更专注更仔细,精神饱满时处理最佳。
也许是熬的狠了,他并没有多少困意,人又懒得不想动,干脆掌了灯,拿出《往生录》,慢慢翻动……想起上一回翻时,突然飘过,又没抓住的异感,这一次,他翻的特别认真,到后来,眼神清明,越来越凛然。
屠长蛮带着炸小鱼,酱牛肉,芝麻软胡饼到时,崔芄正衣裳整齐走到门前,似乎要出门。
他不得不提醒一句:“暮鼓已经敲了……”
崔芄看到他来,果断退了一步:“我只是来闩门。”
闩门你穿的这么俊……
屠长蛮大步往里走:“头儿马上到,来找你说案子,门也别闩了,不然他还得翻墙,大晚上的,叫别人看见了不像话。”
崔芄:……
你们十三郎干的不像话的事还少么?
虽然没闩门,武垣也没有讲礼貌的从正门进,还是翻的墙……没办法,他这边过来太顺腿了。
一进来,他就朝桌上扔了本手札:“柔娘子藏的东西,找到了。”
崔芄和屠长蛮正拿着软芝麻胡饼,裹着酥脆香甜的炸小鱼吃,现在立刻放下,翻看这本有点厚,看起来像是分别从几个地方找到,订在一起的小本子。
柔娘子从小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喜欢照顾别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自己有什么想法想不通,或者有什么感想不方便和别人提时,就会写下来,用油纸包了,藏在自己养的花旁边,她觉得这样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
这个小本子是从姜家找到的,记录的也都是来姜家后的心情,小时候的成长经历,嫁人为妻的时光,这上面都没有,或许藏在它处,或许离开夫家时,一并毁了,都没有提,这本从时间上看,是从遇到灼娘子开始的。
她认识灼娘子,但并不熟,算有一面之缘。
纸上最开始的话,是轻生之语。她不理解日子怎么过成了这个样子,分明在努力,分明一切都很好,突然都变了,丈夫疑心,自己小产,未得到任何关爱难过不说,家中里里外外的话越来越难听,她想,她怕是活不了了,与其被人逼死,不若自己结束……
她想跳河,被归家的灼娘子救了。
灼娘子自己都肺上不好,身体状况不佳,却愿意以身试险,救一个陌生人性命……柔娘子非常过意不去,赶紧给她寻医买药,细心照顾她。
但有人是真想杀她,竟然雇了人,一路寻着她的踪迹追来,不想再让她活。
她本就心存去意,世上再无牵挂和依恋,也没人会管她到底冤枉不冤枉,死便死了,没什么关系,可灼娘子刚刚救了她,又因救她,旧病复发,没人照顾不行,她咬了牙,背着灼娘子东躲西藏,荒庙住过,山洞睡过,短短两日,经历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也是最温暖的时刻。
灼娘子很聪明,虽睡睡醒醒,仍然给她提供了很多帮助,比如怎么躲怎么藏,病人不该多忧思,她一面愧疚,一面给灼娘子讲述自己寥寥无几的,有趣点的经历,比如从小到大中过的那些花。
她没想过抛弃灼娘子,她这条命本就不想要了,能为这个心善的姑娘做点什么她很愿意,她希望能把灼娘子健健康康送出包围圈,托付给淳朴村民也好,技术高超的大夫也好,都行,为此自己可以做诱饵,也可以死。
灼娘子却最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的病早在过往四季岁月里一天天加重,每一次犯病都有可能会与世长辞,她人生中所有决定都是自己做的,从不后悔,也不想
要别人的愧疚,一边把柔娘子哄在身边不让她去涉险,一边也讲说些自己有趣的事,比如烧窑,瓷器,宽慰开解柔娘子。
两个女孩年纪差不多,都是很善良的人,只不过一个温柔,一个有点强势,但并不妨碍她们成为好朋友,她们竟然很聊得来,每开启一个话题,都有很多话说,很多时候是‘你竟也是这么想的’惊喜,偶尔也有不同意见,但不管认不认同,有没有被说服,都很理解对方的想法,交流起来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时刻。
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每个人在世间的路都不同,成长不同,见识不同,对事情的看法不同,哪怕是发小邻居,也不一定长大后仍能做好朋友,同频共振很难的,不管寻伴侣,还是找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