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芄看向武垣,眉梢微挑——
不是说儿子不爱说话?
武垣凑过去,贴着崔芄耳朵,声音很低:“方才时间有限,还未说到——此事人尽皆知。”
崔芄讶异,前方柳安宁已转身带路,他正好拽了拽武垣袖子,催武垣继续。
武垣便继续低声:“柳印之所以和冯炎关系好,当然不只是都喜欢喝酒这一点,他们受雇于品仙阁,干的活类似,做的事有很大重合部分……”
也就是说,都是帐房先生,都管着外围十数或数十个小楼小馆的账,都是一个月去一回品仙阁,品仙阁的掌事很聪明,为了防止手下的人心养大了不听话,有一套特殊的监管机制,柳印和冯炎时不时会抽查一下对方的账,或者‘顶班’一下,帮忙做这个月的账。
柳印是七日前死的,死的那一日,正好是帮冯炎顶班,代他查账的日子。
“什么知交好友,他对别人掏心掏肺,别人可不见得珍惜,舍不得骗。”
柳安宁回身,看着崔芄二人:“还会骗得更狠,更安心,因为太容易。”
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刚刚说的话。
灵堂白烛微光跳跃,白幡轻动,暗夜里带出一股阴森感,死者的尸体就在一侧板子上,并没有入棺。
“那人甚至没来看过他一眼。”
柳安宁垂眼看着近处的遗体:“我想扛着他棺材到姓冯的那家去,但他应该不会喜欢。 ”
崔芄看向武垣,眉梢微抬——
你管这叫父子关系不好?真的没什么感情,会想这么干?
别人灵堂上,武垣不好太不庄重,没去按崔芄的腰,揉崔芄的头,只似笑非笑:我只说他们关系看起来不太好,没说没有感情。
“我在外面读书,书院规矩严,不怎么能归家,即便归家,也是暮夜回,晨早走,很少能看到他,现在想想,好像都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柳安宁看崔芄,声音很轻,很静:“听说先生有一手绝活,能将遗容修补的栩栩如生。”
原来如此。
崔芄看清楚了少年郎眼里的期待,愿意说这么多话,愿意尽自己所能表达出善意,原来是想要这个,很想很想。
柳安宁说完,不等崔芄回答,又别开了眼:“他虽然不在意,我也不怎么在意,但总不能让外人说我不孝。”
“你希望我做的,应该不只是修补遗容?”崔芄掀开覆在逝世上的白布,“是否还想知道,他去世前都去过哪里,经历了什么?”
“可以么?”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过急切,以至于拔高,柳安宁克制住:“如果可以的话。”
崔芄看着少年:“你可曾想过为他寻仇?”
柳安宁垂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死的时候,也没想过我。”
崔芄看着躺在板子上的逝者,身上还行,四肢躯干未见伤处,也没血迹,就是衣服看起来脏了点,皱巴巴的,脸就不行了,血肉模糊,头骨凹陷,一边眼珠尽毁,鼻唇也皮肉外翻,看起来就像是用石头砸过,或者不小心用脸,狠狠摔向了一个个头不小的,坚硬的石头。
怪不得要找他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家就这么大,里里外外都被翻过了,若当时没找到什么东西,现在肯定也得不到,”柳安宁视线有些冷漠,“这就是个傻子,被别人算计的死死的,身上什么都没有,我日日被他防着,想知道都有什么事发生都不可能,更别说重要的证据。”
“没事,我接活不用特殊交易,只需要予正常报酬即可,”崔芄已经开始整理箱子,“你应该知道我的价格?”
这个没问题,柳安宁立刻道:“白封已准备好。”
“如此,我便开始了。”
崔芄准备好工具,先看逝者衣服,因为稍后,这是最先被换掉的。
“他的衣服虽然看起来干透了,但有些硬,且是部分位置,尤其身前,额前的碎发也是,有些打缕,乱中有顺,看起来就像是被冰冻过,现在干了……”
“还有鞋底的痕迹,你们看,长安冬日朔冷,地上不会有草,这层极淡的深绿,似乎只有河边才有。”
看样子死者去过河边,且面朝下在冰面上待了一段时间,然后被移走了?
那他的脸是在哪里伤的,河面么?面朝下摔在了石头上?可这样的外力似乎不太够……
“会不会是喝醉了,脚滑,从略高的高处摔向冻实在了的河面?”崔芄从死者口鼻间闻到了酒味。
柳安宁却摇头:“他好酒,却从不会醉。”
“我要为死者去衣,濯洗了。”
崔芄摸向死者衣服,很快发现了一个硬物,藏夹在腰带间:“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