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瑄将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剜去腐肉,面不改色地将剩余半瓶金疮药洒在上面。他再能忍,呼吸还是抑制不住地加重,腹部紧实的肌肉反射性抽搐一瞬。
沈淮臣看着看着,便又搁下了笔。他不敢想,这样的伤口若是出现在自己身上会怎样,恐怕早在受伤的那刻,他便会痛得昏死过去了吧。
沈淮臣未多作思考,起身攥住他的手,“容瑄,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温柔一点?”
明明可以不必这么痛的。
容瑄下意识想笑着敷衍过去,触及沈淮臣眸光中的关切,那些常挂在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在容瑄很小的时候,魏皇后便教导他,为君者需喜怒不形于色,痛苦,磨砺,都是为坐上至尊之位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他习惯了,不觉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沈淮臣却没有。
他似乎很生气。
“你、你若再这样,我便永远不要理你了。”
沈淮臣帮他敷止痛的药草时,指尖都在发颤,转眼将撂下的狠话抛诸脑后,小声问,“很痛吧?”
“嗯。”这一回,容瑄坦然承认了。他伸手抱住沈淮臣,轻轻舒了口气,“若檀郎肯抱一抱我,便不会痛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仙药。”沈淮臣不满地嘀咕一声,顺着力道坐在容瑄的大腿上,避开伤处环抱住他,用力咬住下唇才没哭出声音。
沈淮臣觉得自己变了。他从未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他讨厌容昶,讨厌到恨不能叫对方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容瑄与他抱在一起很久很久,他感觉到衣领慢慢被某种冰凉的液体浸湿了。容瑄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脊背,没一会儿,沈淮臣的呼吸逐渐平缓,竟就这样伏在他肩头睡了过去。
容瑄抱着他回到床上,重新缠好绷带,余光一瞥,便瞥见那张平铺在桌上的信纸。
信是写给袁夫人的。沈淮臣将死里逃生的事一笔带过,只写他受了伤,幸被一位姓程的村民搭救带回家中,决定在此处住一段时间,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启程回府。
袁夫人若收到此信,定能安心不少。只可惜,来不及了,容瑄想。
送信需要时间,而他了解他的母亲。
眼下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暴雨将至,辎城要变天了。
*
袁夫人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出神,丈夫领兵在外,儿子失踪,她这个留下的人却必须保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
“夫人!”大丫鬟青竹撩起帘子进来,袁夫人起身问,“可是有结果了?”
青竹摇头,语气充满担忧,“夫人,您忘了,咱们派的人刚去,最快明日傍晚才能回信呢。”
“是啊……”
袁夫人跌坐回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是何事?”
青竹在她耳畔低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
“可有其他人瞧见?”
青竹摇头。袁夫人思索一瞬,很快定了主意,“请她进来。”
一顶青色小轿低调地停在恭定王府偏门,得了允许,两小厮悄无声息将轿子抬进门,不多时,一身素衣的魏皇后走下轿,被引入院中。
袁夫人欲行礼跪拜,魏皇后却拦住了,叹道,“夫人,我今日来,是以一位妻子、一个孩子母亲的身份来与你商议要事,请务必不要把我当做皇后对待。”
袁夫人却很坚持:“您是皇后,当然也是孩子的母亲,天下万民都是您的孩子。”
魏皇后亲自扶起她:“这层身份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时可舍弃的东西罢了。”
袁夫人使了个眼色,青竹会意,带上门退出内室,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袁夫人才道,“娘娘这话,妾身着实不懂。您是天下第二尊贵之人,什么样的事,值得您亲自驾临寒舍,找一个老妇人商量呢。”
听见这样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魏皇后非但不恼,反而慢慢红了眼眶,“远疴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您失去了他,可对我来说,等同于一天内失去了两个儿子啊!”
袁夫人猛一抬眸,魏氏却像不清楚方才吐露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般,兀自垂泪。她不信情分,唯有利益交换,才是最切实有用的东西。
袁夫人搭在桌沿上的手隐隐颤抖,态度终于有所缓和,“咱们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魏皇后拭去泪珠,恨声道,“夫人可知,坠崖一事,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她将容昶是如何安排刺客潜伏林中,又如何将人逼至崖边的计划完完整整告诉袁夫人,“已发生之事无可挽回,未来的事,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魏皇后注视着窗外倾盆而下的暴雨,喃喃道,“也是一个雨天,我失去了宠我敬我的丈夫,那时没有人提醒我不久后会发生什么,但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