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次怀抱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恐怕比患病之人更受折磨。
梁仲宁听完,许久不曾言语,翌日清晨的府衙中却多了道报名登记的身影。
经过一系列的严格审核与考校,梁仲宁跟其他几位来自五湖四海的郎中一同入宫面圣。
圆圆脸的年轻内侍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引入偏殿,笑说:“劳烦诸位在此处等候片刻,陛下和几位大人随后就到。”
语罢击掌三声,唤人奉茶。
杯盏精美华丽,茶水清香扑鼻,瓜果点心种类繁多,就连端着托盘的宫女也个个姿容俊俏,行走时莲步款款香风阵阵,远胜寻常女子许多。
五人几乎眼花缭乱。
扑面而来的奢靡感惑人心智,他们中有人给那位玉面公公赔笑脸探听消息,有人眼睛黏在丫鬟身上盯个没完,还有人抱着果盘不停地吃吃吃,梁仲宁只喝了茶水润喉,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惹得冯公公多瞧了眼。
右首的男人过分健谈,为打发时间边嗑瓜子边同人吹嘘,言谈间颇有得色。
梁仲宁被迫听了几句,忍不住在他开启下一轮话题前打断说:“阁下慎言。符水救不了人,就算病情有所好转,也不过是通过心理暗示达到特殊目的罢了。”
患病的人心存希望,打心底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精神状态自然比绝望的患者饱满。
男人敛了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家学说玄妙无比,岂是你这乡下来的土包子能领悟的?”
达官贵族哪有不信鬼神的,历朝历代求仙问道痴迷长生的皇帝更不在少数,茂机了解他们,更知道如何安他们的心。
病情好转是因为行善积德破财消灾,病情不见起色是祈祷之心不诚,能不能痊愈由天注定,他茂机只是传达天意的媒介,结局是好是坏与他无关。
梁仲宁平生只恨两类人。
一是草菅人命收受贿赂的官吏,第二类正是如茂机这般坑蒙拐骗谎话连篇的假道士。
梁仲宁前半生救治病患无数,亲眼见证过太多百姓将符水奉为圣药而错过最佳医治时间,最后在病痛折磨中离世的例子,怎么看茂机怎么不顺眼。
俩人不出意外地吵了起来。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装聋作哑不闻不问,里面的人咧着嘴瞧热闹。
过了会儿冯公公来了,他好像没看到这副闹腾腾的景象,客气地笑了笑:“茂机道长,陛下有请。”
又对梁仲宁微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伴着一声唱喏,茂机低着头快步走进大殿,磕头行礼:“草民茂机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座之上传来一阵冷嗤,听声音似乎是个老头,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茂机心中郁愤,但因皇帝未曾叫起,故不敢贸然开口。
容瑄淡淡垂眸,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朕听闻,茂机道长擅卜,常年修习的秘术可医死人,肉白骨,是也不是?”
茂机心中忐忑,死命强撑,不敢在御前露怯:“回陛下,确有此事。”
他决定先获取皇帝信任再说。
茂机装模作样地掐算一二,将提前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抖露出来:“若贫道推算无误,陛下所求应是‘人体康健’。且您不是为自个儿求的,而是为了您所钟所爱之人。”
容瑄身体微微前倾,眸光淡了些:“继续。”
茂机道:“这位贵人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能安稳度过,则余生顺遂再无灾殃,若不能,恐怕——”
茂机顿了顿,故意停在这没有说下去。
类似的套路他曾在许多人身上试验过——先揭露一两件家族内的密辛骗取信任,再把这家连月来发生的不顺心之事与病症结合起来说成劫难,最后索要好处。
屡试不爽。
事情解决了,他接赏赐接到手软,事情没解决,那些自视甚高的大家族最重视声誉,绝不会放任一个知晓太多阴私的人空手离开,光封口费就能拿到手软。
比起那些世家望族,皇室应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果真在意极了,连声音都大了不少:“依道长看,此劫何解?”
茂机心下暗喜,忙道:“贫道的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只需找齐这五样天材地宝,以符水烹制,再加入至亲之人的一滴心头血,使那位贵人趁热服下,劫难便迎刃而解了。”
容瑄神情肃穆:“此话当真?”
茂机压抑着激动点头:“千真万确!”
“一派胡言!”
梁仲宁候在殿外,刚好将茂机的话听得七七八八,不顾劝阻,冒着杀头的风险昂首迈进正殿,横眉怒瞪:“千年参与菩霖脂药性相冲,鹿血膏更是十成十的大补之物,把这些东西煮成汤送给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服用,届时内外催逼水火相争,与杀人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