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牛排的香气渐渐飘散了出来,勾得人肚子里馋虫大动。
开放式的小厨房里黄油在滋滋地冒着烟,油烟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响声,有一种欢快世俗的喧嚣。
宴云楼低着头,小心地给牛排翻了个面,神情认真地如同在做世界上最要紧的事,头顶橘黄色的小灯照在他侧脸,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愈发英俊深邃。
江辞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这个动作刚好被宴云楼看在眼里,他笑起来,好像非常非常开心似的,话里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是上扬的,“准备吃饭吧,盘子摆哪里,岛台还是茶几上?”
“就放这儿吧。”江辞走过来,坐在岛台前的椅子上。
他实在是饿得狠了,因此眼神里透露出一点自己也没发觉的期待来。
宴云楼把盘子放下,视线齐平的地方,江辞看见他昂贵整洁的白衬衣上被溅了几滴油,像是传世的雕塑蒙了尘,名贵的丝绸抽了丝,总之让人心里不舒服。
宴云楼却不在乎,自顾自洗了手,将挽起的袖口放下来,对江辞指了指洗手池边上的苹果:“我可以吃你一个苹果吗?”他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晚上没来得及吃饭,我也有点饿了。”
放了不知多久的苹果,缩水干皱到只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小,表皮分布着一些小小的斑块。
江辞用下巴点了点盘子里的牛排,“不是有两块?”
宴云楼笑起来,摇摇头道,“我吃苹果就行。”
江辞不置可否,他余光看见宴云楼拿着水果刀的手,白到几乎透明的指尖,修长漂亮像白玉雕砌的艺术品。他执刀时不自觉地微微皱着眉头,低垂的睫毛像像幼鸟的细羽,掩盖住宝石珠子一般的金棕色眼瞳——江辞移开了视线。
两人在客厅昏黄的台灯下吃了一餐饭,没有什么紧张的气氛,好像也谈不上温馨,只是很平静,像是做一件日日都做的寻常事一样。这种感觉太过久违,也太让人怀念,几乎让宴云楼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好吃吗?”宴云楼看他风卷残云地消灭了大半牛排,心里面有一点欣喜,又忍不住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肯定。
自重逢以来,他已经得到了太多的拒绝,每次每次被江辞推开,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深知这是自己罪有应得,但他仍然感到无法抑制地难过。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过去的江辞对他的优待,他曾经以为自己在他眼中会永远闪闪发亮。
可是宴云楼所承受的拒绝,不过也只短短几日而已,五年前一直被他否定的江辞,抱着被舍弃的心独自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江辞,这么多年来心上的茧何止千百层,他是怎么坚持到今天的,他想也不敢想。
江辞含糊地应了一声。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吃素的?”宴云楼眨眨眼睛,努力把那种落泪的冲动憋回去。
他想更多地了解一点现在的江辞,重逢之后他总觉得心里很忐忑,江辞显而易见地变成了全然不同的人,让他有一种陌生且难以捉摸的无力感。
“前几年。”
他们分开已经五年,前几年是哪一年,因为什么原因什么契机,他好像也并不想多说。
“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习惯呢?”
“……忘了。”江辞说。
其实宴云楼知道他不是忘了,他只是不愿意说,不愿意跟他说。
他猜测可能是远离了过去那种充斥着血腥和暴力的生活,所以看到动物的身体组织时所引起的心理创伤渐渐淡去,在时间的神奇力量下终于勉强痊愈。
他真的变了太多了,过去的江辞是一柄宝剑,出鞘时锋芒毕露,却也懂得如何藏拙,他曾经是宴云楼见过的最肆意潇洒的人,人格魅力和工作能力都极其出众,总是有无尽的热情和精力,好像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
现在的江辞……他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生活在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经营着城市里最醉生梦死的酒吧,却活得像无人区一片离群索居的云,在漆黑阴沉的天幕下永恒地流浪。
他才26岁,身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能才刚刚走出校园,开始一份稳定而晋升缓慢的工作,生活中最大的苦闷是薪水太少或者和女朋友吵了架。江辞的26岁却长的好像过完了几个百年,他见惯了很多生死,家人的离心,爱人的背弃,那些尔虞我诈和刀光剑影占据了忙碌而疲倦的前半生,他以一种全然放纵的姿态闭上眼睛沉溺下去,只等着岁月自然的流逝,在某天结束这一切。
说心里完全没有芥蒂是假的。找到他之后再往前看五年前的那个雪夜,要说他是从爆炸中侥幸逃脱,无论如何也太过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