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自祈抬眼,上下打量几眼,忽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哦,是吗?”
他的手指放在大腿上,轻轻搭在上面,抚摸着陈年旧伤。
屋里的另一个青年也没有多余的举动,侧过脸,笑着应答:“陈叔叔,您抬举我了。”
“我算不得什么青年才俊,家里人比我厉害许多,我也只是借着他们的光罢了。”
真是谦逊。
在这样青春的年龄就毕业于世界顶尖学府,一点也不骄傲,不露怯,浑身散发着自信的气息。
陈嘉润对他满意至极。愈发肯定自己的行为没有出错。
陈自祈就该与这样优秀的孩子接触,从前没有意外前,他成日里混在一群不学无术的富二代群里和他们打交道,后来出了事,双腿不良于行,又将自己封闭起来,失去与外界建立关系的渠道。
如今,希望的曙光正悄悄出现,对于这无药可救的双腿,医学上或许也能有机会治愈……尽管可能依旧甚微,但这世上永远不会缺少奇迹。
陈嘉润先认为这是奇迹,又将它进化成为不久的未来。
于是,为了让他回到正轨,回到久不涉足的上流社会社交圈,他势必要为这个孩子寻找一位值得交际的同龄人。
谢冶履历优秀,成为他的第一人选。
站在门外的李雯终于在闹钟响了三次后,悄悄向里探头,冲着自家老板撇了撇嘴,做口型提醒:“会议时间快到了。”
于是,尽管再不舍,他还是告别:“我这里有事,你们先认识认识,同龄人之间应该也有不少话题吧,多聊聊,以后……就算是工作上的事情,也能相互帮助。”
他话里的言语暗示,聪明如谢冶,自然是能听出言外之意。
陈家独子是个瘸子,这事早已传遍整个本国商业圈,多年前,那场由保姆意图绑架勒索钱财的事件登上各大新闻报纸,成为平民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其涉及某位富商独子,行事又极其恶劣,先是绑架不成,又进行纵火,将人性恶劣发挥极致,所幸最终没有出现生命威胁。
只是事件中那位可怜的富商孩子,还是有了影响——绑架结束后,他失去了两条腿,自此,不良于行。
伤势严重,是因躲避火灾,被火烧断的木头砸伤,正巧落在了膝盖上,折断后展露出的尖锐的木刺带着被火烧黑的木炭,尽数没入腿肉之中。
真是可怜——听闻此消息的上流人士们捂着嘴,露出悲伤的表情。
尽管,眼中毫无波澜,像是例行公事般怜惜。
谢冶也是其中一员。
然则他演技高超,即便是演戏,面上呈现的和眼里流露出的都要统一,悲伤又做全套,眼角微微湿润,面上泛上红霞,对着将他从福利院里收养的家庭低落道:“那实在是太可怜了。”
没有谁会不喜欢饱含怜悯心的孩子。
谢冶顶着养父母投射来的满意目光,避着人群,露出一个笑来。
演技已经炉火纯青。
陈自祈第三次放下手中的书本,看向正前方摆放着的小型沙发。那正方形的沙发上坐着一位青年,滑动着手机,挨在靠背上。
他看着那张漂亮到近乎冶气的侧脸,莫名想起孔雀。这世上确实是存在不少奇怪的生物 ,这样搔首弄姿的生物也能在食物链间占据一席之地。
自然之大,果真无奇不有。
为了在发情期展露出最完美的姿态,这类妖冶的生物确实会在旁的物种面前练习……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求偶。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依照他往日的做派本该无视,心底却又夹杂着莫名的警报器音。
就像漂亮的人总是得到世上更多的宽容,一个礼貌的,甚至夹杂着心机的男人,极少有人会去对他摆脸色。
陈自祈摸上手机,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在脸上,窗外已近黄昏,散发着浓浓的雾气,白色的雾遮掩了大部分晚霞,像蒙了一层轻柔的纱。
世界如此安静,门内人就显得如此寂寞。
陈自祈盯着手机相册,曾经随手照下了几张照片,如今聊以慰藉,也能品出些孤独的滋味。
这当然是孤独的,治愈他的小猫不在身边,一伸手只能摸到冰冷的用以呼唤医生的摁钮,一抬头只能看见空旷的屋子,自凌晨到深夜来来去去,总是那么几个人,未曾有一人令他感觉到欣喜和愉悦。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它原本的滋味,变得黯然,变得丑陋。
变得面目全非。
他闭上眼。
他在思考这世上最严肃的问题,严谨似学术研究,又举例成千上万个假设,从其中提取无数可能——
那样温顺乖巧的生物,既然拥有这世上最脆弱的身躯,那就注定他永远无法适应人类社会,也无法理解喜怒哀乐,如此特殊,堪称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