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好圆,滚落下来,又没入潮湿凌乱的天地。
家里好乱,好像被强盗洗劫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母亲蓦地抓起这只手,紧紧得,仿佛用尽了身上所有力气,男孩抬眼,一双如此枯朽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平静得望着他,又伸手捧住他的脸,两只手千疮百孔,好多血,男孩嗅到气味,正要起身,女人按住了他的肩,她静静得望着他,就像第一次见到他。
男孩等了许久,直到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女人才闭上眼。
片刻后,她推开这个漂亮的孩子,带着自己也未曾预料的冷淡,“跑出去。”
她的声音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手指指向大门,出奇得沉静:“跑出去,不许回头。”
于是,男孩踉踉跄跄跑出了家。
几年后,又跑出了局限他成长的县城。
再然后,跑向了许多人背井离乡来的大城市读书,学习,寻找工作。
齐延睁开眼,终于找回失去的声音。
“我会打给你。”
男人欣喜若狂,“你现在在哪?快点把地址告诉我,我明天,不,后天,我去找……”
齐延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别打扰她。”
男人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像是被什么诙谐的事情逗笑了,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当然,当然……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齐延给了会面的地址和时间,挂掉了电话,靠在冰冷的墙边。
他维持这样的姿势许久,直到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声音断断续续,也没什么力气,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身体也先理智一步走到了门前,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门把,只需要轻轻拧动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但他没有动,只是声音响起,依旧是淡然无波:“什么事?”
敲门声戛然而止,齐延莫名能在脑中勾画出他的形象,定然也是如往常一样莫名其妙撒娇,垂下头,要别人摸一摸他的脑袋,又或者摇着脑袋,把身后的黑发当成尾巴甩来甩去,一双眼睛又那样无辜盯着他,难道不是讨巧么?
齐延这样想,心脏蓦然跳了一下。
心脏每时每刻都在跳动,这自然没什么稀奇。
然而,他伸手覆上胸膛。
吐出气,才道:“说话。”
“刘阿姨去买菜了。”
少年道:“可以帮我选部电影吗?”
小猫无法做出抉择,只好来求助这栋房子里唯一有主见的人类。
齐延下楼,看见沙发和茶几上堆满的电影碟子,难得沉默了会。
“你要看什么样的?”
“不知道。”
少年老实得垂下头,又补充:“以前都是哥哥帮我挑。”
齐延伸手的动作一顿,接着目光扫过形形色色的碟片,随意挑了一部电影。
《义薄云天》
陈三愿没见过这成语,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齐延摸了摸斑驳的手背,藏在身后,又寻了个沙发角落坐下,头也不抬得拿了本书看:“兄弟情。”
少年歪了歪脑袋:“兄弟情?”
齐延抿唇:“嗯,之前教过的,不同于爱情和友情那样复杂,亲情里包含兄弟间的感情。”
“是亲情吗?”
陈三愿盯着青年的眼睛看,圆滚滚的,清澈见底。
青年也出奇得认真:“是亲情。”
陈三愿若有所思,点头:“齐延,谢谢。”
小猫学习,小猫领悟,小猫感激。
又学到了一个深奥的成语耶。
……
齐延请了假,离去前,还是在早上,陈三愿还在吃早餐。
他吃东西的时候格外安静,一点声音也没发出,看见青年推着简洁版行李箱走到大厅,才擦了擦嘴,咽下嘴里的东西:“齐延。”
他叫他的名字。
又道:“等你。”
青年望着他,遥遥瞥了一眼,转身:“嗯。”
还是这样冷漠,只是动作有些僵硬,被少年同化了一部分。
为什么临别时不多看看他呢,哥哥走前也会摸一摸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耳朵充作不舍。
人类好怪异。
陈三愿想了一会,就抛掷脑后。
反正和猫,是没什么关系的。
齐延坐上汽车时,王司机搓着手,望着后视镜里的青年:“年轻人想家了啊。”
“这也没来几天啊,怎么就要回去了?还是说你家里人想你了?我就说小孩不能离家太远,你看看现在这些家长,有几个放心孩子远行的,恨不得绑在身边……”
恰巧李雯有空,也在车上。她负责一切和陈三愿有关的事,包括他的家庭教师。
她笑了一声,打趣:“罗里吧嗦问这些做什么,开你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