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慈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看着他动了动眉梢。
何灿压低声音提醒他:“齐涟。”
宗政慈闻言,仅仅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何灿不由皱眉,见他不愉的表情,宗政慈隐约叹了口气,抬手摸向他的眉毛,才道。
“你不想我插手吗?”
何灿偏头,避开了他的动作,冷淡道:“我只是稀奇。”
因为躲避,他后脑也抵在了墙面,和宗政慈之间保留着能完全看清彼此模样的距离,他不紧不慢地问。
“你相信我——相信我不是故意没提醒陈莉她的动作容易受伤?相信我没利用苦肉计来赢得她的好感?”
宗政慈和他对视,何灿的语气散漫,视线却极重极深,笔直地投射过来。眼神碰撞,宗政慈用了几秒钟时间,选择说真话。
“我不相信。”
何灿抬了抬眼皮,眼神霎时放软,声音低低的:“……原来到现在你也还是不相信我啊。”
宗政慈没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很长时间的注视后,他用阐述事实的语气开口:“你是故意的。”
闻言,何灿受伤的神情迅速收起,就像他表现出受伤的模样那样自然。他并未打算继续演戏示弱,只是以傍晚宗政慈刚回木屋时相同的奇异眼神打量着他。
半是试探半是恍然,透着些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新鲜,他问。
“你既然知道,还那么说?”
“我说的也没有错。”宗政慈平静道:“你做什么选择是你自己的事,你没有伤害到别人。”
何灿说:“如果我伤害了呢?”
宗政慈看向他。
何灿扬起唇角:“你知道吗,推波助澜让所有人孤立吴锋,我做的。而现在有超过半数的人都觉得我仅仅是讨厌过他而已,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还有,他还认为我讨厌他的原因,是……”
“是因为你喜欢我。”
宗政慈打断他。
何灿微微一顿,宗政慈笑了笑,没有隐含任何多余情绪的,很普通的那种笑容:“可惜也是谎话。”
下午和吴锋沟通时对方接受得过于顺畅的异样感卷土重来,何灿心中隐隐浮现某个猜测。
“你……”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宗政慈说:“说我的不主动让你难过,但我只是习惯于沉默。后来你和赵军走得近,我不高兴,才在后来他质问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为了保暖,一楼壁炉里的柴火仍在烧着,跟他们之前夜宿在雪地里的环境截然不同,相比较起来过于温暖了。宗政慈确实有着鼎盛年纪最充沛的精力和最强壮的体格,他只在中午和晚上吃了两次药,现在看起来病已经大好了。发烧的红从颧骨上褪去,他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气质,好像不屑于跟任何人维持更亲密的联系。
但现在他就和何灿处在跨越那个界限的亲密距离。
他放缓嗓音,姿态近乎于低三下四:“吴锋骂了我,说我根本不懂事。他本来就挺喜欢你,现在当然也一样。”
何灿怔怔地盯着他,思维仍在运转,却一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宗政慈起身,用烧好的水清洗了挂在墙上积灰的皮水袋。
是用牛皮包裹的,装进滚烫的水,表面透出热烘烘的温度。宗政慈把它放进何灿的怀里,弯腰时摸了摸他缠着绷带的掌心,他站在铁架床边,却不显得居高临下,只是那目光从上方压下来,变得富有重量感。
“至于你刚刚问的。”经过变声后的男声已经承载着趋于成熟的力度,好像是一种保证,他说:“只要你不伤害自己,就可以。”
何灿躺在睡袋里,隔着一层被褥和睡袋,铁架床并不觉得有多硬。他脱了外套,先前睡在雪洞,他们都是穿着厚重的防寒服的,这会儿穿着羊毛衫,感受尤其轻松。
怀里的皮水袋持续散发着暖意,他的双手已经变得热乎乎的,他翻了个身,微微蜷起身体,壁炉的火光映亮木屋,不远处的炉前有一团黑色的影子。
那是宗政慈。铁架床太窄,宗政慈没有和他挤,把睡袋铺在地上睡的。和壁炉隔开一段距离,光线不够照亮他的脸,何灿只能看到他鼓起来的睡袋。
何灿好似想了一些什么东西,又好似什么也没想,那些在脑海中滑过的念头只不过是临睡前无意义的思维发散。而不可否认的,他此刻的心情是宁静的。
是因为环境过度舒适?还是别的,总之,在这一刻,不知道它就这样短暂存在还是会持续下去,他看着宗政慈,心底深处长久沸腾着烤炙着他的不甘心、痛恨、讥讽消失了,连带着偶尔会冒出的自得、痛快也无影无踪。他只是很平静地躺着,看着那团影子,木柴烧出“噼啪”的一声,像外头的树上陡然砸下来一捧雪,都是平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