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哭起来了。
段海只觉得自己肝肠寸断,眼睛酸涩,他想把段慕谦拉走了,这个小子跟招魂一样在这哭,根本停不住,让甜姐儿也哭得不行。
他揽着段慕谦的肩膀,终究没有把他拉走。
“别哭了,让你娘安生些。”
段慕谦知道,这个意思是,让她最后走得安生些,别执念太深,放不下,走不了。可是他好想说,带我走吧,娘,你带我走吧。
不知又过了多久,哭了多少。姜甜只觉得困意涌上来,就像小时候读书乏了一般,想要偷摸着眯一会。一会就好,等她睡得差不多,就会醒来……
她这么想着,就想睡觉了。可是她忽然想起,今天是七月二十八,是她儿子的生辰呢。
怎么还没到子时啊?
怎么还没到七月二十九啊?
她有点撑不下去了,好想睡一觉啊……
她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最后只动了一下食指,她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发不出声。她只能眨眨眼,鼻子还在出气。
她想,如果此时闭上眼了,那就是永别了。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他们了,只能勉强看清两个轮廓。
好在她还能听见,听到他们带着哭腔的声音。
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是打更人敲锣的声音。
她释然地笑了,咧起了嘴。
随后,她听见——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她笑着笑着,又流出最后一滴泪,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
她的孩子,以后能过生辰了。
“阿娘……!”段慕谦眼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他嚎啕大哭,声音盖过了敲锣声。
他崩溃地想,未能说出口的生辰愿望,一点也不灵。都说上天仁厚,可是他觉得不然,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他都瞧着呢,可依然这么多这么多……多到如雨,每一滴都落在人们的身上,落进了人们的心里,于是心里积满了水,变成泪水涌出来。
他看着姜甜,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带他走呢?为什么不一起走呢?阿娘啊,你如果孤单的话,害怕的话,就带我走吧。
段慕谦又小声地喊了几声“娘”,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他也不知道这么小声地喊,究竟是怕惊扰她,还是真的想要把她喊醒。
可她一直闭着眼呢。
他不禁嚎啕:“我娘不要我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人们顿时心里清楚:甜姐儿、甜姨、谷主夫人、慕谦他娘、姜甜……去了。
李何欢推开了门,见到段慕谦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周边的人也跟着哭起来,小声的啜泣,偶尔有几声大哭的。
李萱儿一晚上都在哭,在外面的时候就在哭了。她在外面哭累了,好不容易缓了缓,喝了些水,如今又哭起来了,几乎没停过。
段海朝着他们走过来,他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姜甜,我的妻……刚刚去了,七月二十九……去了。”
顿时,众人哭声又大了一些。
李何欢远远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姜甜,那么安静,走得那么安详。周边又这么吵闹,哭声一片。他没有感触是假的,他偷偷的,忍不住流了两滴眼泪,就默默地看着一切了。他在想,他爹娘呢?他几乎没有机会,看他爹娘去死,或者说给他们送终。他从小就没了爹娘,对他们的记忆也不多,他谈不上感同身受,只是难过失去了一位亲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是这样,天生的怪物吧。可他还是会难过,甜姨就这么走了。可是他也没办法像段慕谦那样嚎啕大哭,他做不到,也没立场和身份这样做。
一直到段慕谦哭得晕了过去,他才走过去把段慕谦抱起来,丢到隔壁屋的床上。
已经入了秋,可还是有点儿热,李何欢不知道段慕谦脸边上,这些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他拿着蒲扇一下又一下地给段慕谦扇着,他也不知道段慕谦是哭晕了还是累晕了,现在是在做噩梦呢还是在梦里喘了口气。
“真好呀。”李何欢忽然说,对着躺在床上的段慕谦,自顾自地说,“还能给自己娘哭灵。我都不知道我要给谁哭,以后谁来给我哭。”他闭上眼,似乎在仔细想这个事情,叹了口气,“算了,李萱儿要是走我后头,她肯定会哭我的。不然我自己给自己哭得了。”
他又想,以后要给李江回哭吗?要给殷红袖哭吗?想到这里,他也难过起来,心脏仿佛被揪得痛,有点想哭了。
他有点明白了,他没亲爹亲娘,李江回和殷红袖,算得上是他爹娘。以后他也能哭他们,给他们送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