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逐雪被酒意催得很困,困得开始做梦。
梦里他也是在这张床榻上睡觉,静悄悄的,一种莫名的悸动从心脏的最深处蔓延至全身,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识,但他想不起在哪里感受到过。
他的心跳很快很快,像随时会跳出喉咙。
床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风逐雪猛然睁开眼,有个人坐在床榻,腰侧紧紧贴着他,是个女人的样貌轮廓,长发披在肩上,自顾自地盯着他看。
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对风逐雪而言没什么特殊的。他活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狡黠的,妩媚的,再美也美不过他妹妹,他都记不住他们的长相,无所谓美不美。
可是除了第一眼外,这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脸色病态得苍白,下巴尖细,眼尾纤长,浅色眼瞳明亮清澈,干净得像没有任何心事。
风逐雪错愕地一怔,光看脸,这毫无疑问是阿飞。他还没有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也许过几年也不能忘。如果自己是人生的主角,那阿飞同样是个很难让人忘记的角色。
但眼前的男子与阿飞会有的神情相去甚远。
他不会这样看着自己,成年后的阿飞看向自己总带着仇视与憎恨,就算有短暂的乖顺,也会时不时露出一点锋芒,朝他狠狠挠两刀。
风逐雪更加相信这是梦境,抬起头去摸阿飞冰冷的脸。
梦里的阿飞嘴角带着浅笑,任由他动作,他浑身都没有温度,风逐雪像在抚摸尸体。
风逐雪再三看向他没有戾气,也没有仇恨的眼睛。
人只有在对未来惶恐不安,犹豫不决的时候,才会暴露出野兽的本能。阿飞曾经的眼神过于凶悍,其实是他内心还没有逃离害怕和茫然的感觉,就算有亡灵书,他也不知道复仇的尽头在哪里,要是成功了,以后又该走哪一条路。
梦中阿飞有一双动人的眼睛,眼神不再骇人,反而情深意切,温柔缠绵。
要么是他彻底失去了杀心,要么是他已不再迷惘,不需要通过凶暴的眼神武装他的脆弱。
风逐雪心里清楚,阿飞这样的性格绝对不会是前一种可能。但是做梦没必要计较这些,人往往会在梦里寄托现实的反面。
阿飞见风逐雪对他反应不大,掀开被角钻进去。阿飞伸手抱着他,搂住他的腰,两人紧贴,阿飞将脸埋在他颈窝,闷声道,“师父,今天很冷,我想抱着你睡觉。”
“阿飞。”风逐雪的声音虚幻迷离,没有再挣扎。他心里有点莫名的高兴。
阿飞身上没有一件衣服,风逐雪摸到他后背上全是伤痕,很是触目惊心。
他想起很久以前阿飞在若水山上练刀,都是用竹竿当刀练的,还没这么多伤。
风逐雪感觉到阿飞胸前有一道极深的疤,刀口狰狞,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是师父留给我的。”
“有吗?”风逐雪想不起来了。
“你忘了,那是你最得意的招式。”阿飞贴在他脖颈处,低声笑道。
是血漫千山。
风逐雪想反驳阿飞,他不喜欢这种残忍的刀法,因为纯粹肉体折磨往往很难带来精神的愉悦。
但是他没有讲这些,这是他两年多来第一次梦见阿飞,煞风景的话最好别讲。
风逐雪问:“这一招疼不疼?”
他从不好奇自己的刀给别人带来多大伤害,有多少痛苦,但他想问一问阿飞。
阿飞忽然笑了,笑容带着一点坏,笑起来的时候简直不像阿飞。
他抓住风逐雪的手贴在脸颊上,“你摸摸,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吓人吧?”
风逐雪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哪里吓人?你比以前长得更好了。你的伤疤都在身上,别人看不见也摸不到。”
“可是你不觉得我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吗?”阿飞笑容越发灿烂,不见一丝阴霾。
风逐雪心中一凛,他明白阿飞的意思。
他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开口,“一直停留在过去才不是好事。”
“像你一样?”
“是,像我一样。”
人生停滞在二十岁,往后十几年都在为过去的承诺奔走,可能一直到死都在弥补二十岁的遗憾,哪里好?人最痛苦的莫过于生命只有一次,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活的。
“我这两年多过得也不好。”阿飞声音发闷。
“你去了哪里?”
“东瀛。”
东瀛?风逐雪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边界,难道他希望阿飞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有了新的师父。”阿飞主动说。
风逐雪不由自主地笑,也不是替阿飞高兴,就是笑:“他对你不好吗?”
阿飞慢慢亲吻他纤长的脖颈,“比你好太多,他什么都会教我,教的都是对的。他比你严苛,但他从来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