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阿飞撕下自己的白衣,用鲜血在上面勾勒出大致路线,提示何时拐弯,何时向下向上,在最后出口位置,杨文镜手不停发抖,洇出一大块血晕,“你会不会水?”
“会。”阿飞一边回答,一边仔细听杀手们的脚步声。
杨文镜露出欣慰的表情,“也许你真的能活下来。”
“怎么说?”
“祭坛磁极倒转,你从祭坛最高点——悬崖顶端往下跳,才能彻底离开此地,从万丈高空坠入北海。你···你还要有力气游过北海,才能到达五鬼门。”
“北海?鬼狱还有海?”阿飞对鬼狱彻底好奇了。
“是,鬼狱的原身就是东陆最大的港口,这里的北海只是一个称呼,并非真正的海洋。而且不必担心,领主考虑周全,北海的水很温暖。只是,你必须保留力气游到对岸。”
“这片海有多大?”
“大概有初阳湖那么大。”
阿飞沉默不语。这些事上官如是一件也不曾说过。
也对,谁会对准备杀死的目标说这些。
逃跑的代价很大,这里没有外人,阿飞再次追问:“风逐雪真的死了吗?”
“嗯,死了,我亲眼看见的。那么重的石头压下去,他就是钢铁也不会再活着。”
杨文镜也没必要骗他。熟悉的人必须时刻提防,陌生人却可以坦诚相待。
阿飞问他:“从万丈高空下落,海面的冲击力会直接将人骨头粉碎。”
“没错,也有鬼狱内的人尝试走这条路逃跑,可是都死了,无一幸免,”杨文镜艰涩地说话,气息不顺:“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这一天。”
阿飞神色紧绷,这时却缓缓一笑:“是啊,总得试试看。”
这话说出口,他突然就不再紧张,没有那么害怕了。
号角声震耳欲聋,连密道都在颤抖,杀手们已经进入其中。
“刚刚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半个时辰,也是我活得最像人的时候,”杨文镜双目紧闭,“谢谢。”
可是也只快乐半个时辰,一生这么长,他却只活了如此短暂的时间。
杨文镜的手掌缓缓从他臂弯抽离,靠在阿飞怀里,气息全无。
阿飞愣在原地,看着杨文镜渐渐变凉的尸体,脑袋嗡鸣作响,心脏剧烈跳动。
危机感强烈袭来,触发了阿飞本能反应,他只得丢下尸体,继续前行,生死关头,人体爆发力变得极其惊人。
他保持和杀手近乎平行的速度,提前一步来到出口。出口就是悬崖之巅,岩石过于稀少,再多走一点都会坠落。
一阵寒风扑面,耳畔的风像利刃划过脸颊。
阿飞想起来他困在鬼狱内将近一个月,许久都没有体验到真正的空气。
外界正是寒冬腊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
悬崖上冻得他手脚都不能舒展,脸也不能做出任何表情。
杀手不多话,紧随其后,留在暗道之中,为首的正是上官如是,难怪来得如此之快。
暗道里没有任何光,阿飞凭他身侧的刀认了出来。
阿飞倒戈得很快,在知道杨巅峰死去的消息时,上官伤心之余,立即反应过来杨文镜带他跑了。
在他眼中,阿飞做的选择错到极致。
可是阿飞还有价值没有利用完,因此尽管身后的杀手已经将长弓绷紧,箭在弦上,他还是没有立即下令放箭。
他说:“把东西扔出来,你不会死。”
这话骗骗小孩还差不多,阿飞面无表情:“你如果能有琼玉丹的解药,再和我交易不迟。”
上官慢慢踱步而来,露出半张脸,手也在黑暗中扬起,准备朝杀手下命令,阴沉道:“它没有解药。”
阿飞陡然笑得不行,以笑声来掩盖他此刻一切的痛苦,纠结与麻木。
他说:“我也没有秘诀。”
他刚转身,上官如是就出声叫住了他。但到这最后一刻,上官也舍不得拿出半点好处。或者说在他选择用琼玉丹时,他就堵死了阿飞的路。
杀手将上官的吼叫当做号令,数箭齐发。
阿飞纵身一跃,扑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寒风呼啸,吹乱他的鬓角,冰凉刺骨,阿飞浑然不惧,双臂展开,身躯急剧下降,视野也逐渐模糊。
他忍不住想,如果风逐雪也碰到了今天的状况,他又该如何选择。转而他想到这毫无意义,因为风逐雪要么绝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如此糟糕的境地之中,要么就已经死了。
但是他真的死了吗?
他连续问了三个人,最后问到他自己。仇人没有死在阿飞手中,他永远无法心安。
阿飞全身逐渐僵硬,可他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终于,他往下不停地坠落,恍恍惚惚间离开了黑暗,入目的是浩瀚无垠的墨水般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