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便深以为然地点头,又叽叽喳喳地聊了好一会儿。
那时卢照水对林中鹤的认知还停留在幼时从青梅姑姑和绿婵姑姑对她母亲的谈话中。
林中鹤的母亲,是红袖招有名的舞姬摔玉,人称“一支梨花春带雨,寂寞玉容俏摔玉”。
她红极一时的时候,大半个红袖招的客人都是为她而来。
只是后来,在她二十三岁时,她生了林中鹤。
虽然当时孩子的事情被青梅姑姑压了下来,并没有公之于众,但摔玉也懈怠了下来,每个月只跳一次,再多就不愿意了。
生过孩子的女人似乎更容易衰老,再加上对舞蹈的懈怠,她的状态一落千丈。
客人少了,她也不着急,只是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教养孩子小林中鹤身上。
似乎在孤注一掷赌点什么。
红袖招后来又出了许多年轻姑娘,渐渐的,风头也就压过了已生过孩子,又不愿多跳舞,身材略有走样的她。
她依旧不在意,只是浑浑噩噩地在红袖招中混日子。
直到她二十七岁,已是半老徐娘时,在某一天,她牵着只有四岁的林中鹤走了。
青梅姑姑再听到她的消息时,便是她到普陀山庄的门前,闹着要给林中鹤认祖归宗。
那时,她冒着天下人的耻笑和唾骂,还以为给自己和孩子找到了依傍,以为自己会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舞姬,自己的孩子也不用再做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她太天真了。”
青梅姑姑这么评价自己的这位故友。
天不遂人愿,林中鹤六岁时,她便忧虑而亡,留下个小林中鹤,日子过得步履维艰。
没了母亲的保护,小林中鹤在九岁时便瞎了眼。
青梅姑姑听到此事后大怒,以姨妈的身份去接过林中鹤几次,林震南虽不愿意,却因为自己照顾不周致林中鹤中毒眼盲也不好制止。
只是后来红袖招的一场大火,林中鹤险些被烧死在楼中,林震南便终于找到了理由,再不让林中鹤过去。
青梅姑姑再上普陀山庄,便被以“红尘纷扰之地,不堪为养”赶了回来。
这些年,没人知道眼盲的林中鹤是如何长这么大的,也没人知道毫无关系人脉的林中鹤是怎么将这个庄主之位坐稳的。
众人敬他,也是因为他这为人所知的耻辱和不为人知的艰辛。
卢照水觉得林中鹤确实是为人心疼的,但他却始终无法觉得他是可怜的,任何一个,像林中鹤这样凭自己的努力达到如此高度的人,都无法让人觉得可怜,只会让恨他的人越发害怕,爱他的人越发心疼。
卢照水真心敬这个好友。
与这样的人并肩而行,是他此生之幸。
与这样的人死在一处,也是死得其所。
卢照水对前路如此无畏,无惧,也多半来源于此。
第22章 带长白绕路春衫
晚上的红袖招最为热闹,江南乐里的姑娘早就唱了起来。
今天唱的正是当初给“小厮”卢照水拿木兰诗酿的粉衣姑娘——暖翠。
声音已经听不清了,只能听见那弹琵琶的调子,卢照水听着,唱的该是《望月怀古》: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天涯共此时。
此时就有两位天涯人站在万城山上,但他们并不需要共此时,因为他们就在彼此的此时中。
着蓝衣,双手环胸而立的是卢照水。
着白衣,单手持扇而立的自然就是林中鹤。
夜色过浓,卢照水只看得那远处红袖招的点点灯火。
“灯火离得远了,看着倒像是一团团小火苗。”
林中鹤的脸隐在夜色中。
今天并没有月亮。
声音幽幽地钻进卢照水的耳朵,“火苗?想必是很好看的。”
卢照水并不觉得火苗有多好看,红袖招里的花枝楼曾着过火,虽没有人伤亡,但那火光冲天的景象还是叫卢照水不舒服。
他道:“火苗有什么好看的?”
林中鹤回道:“个人所经历的事不同,喜好的景物自然也就不同,你对火的印象可能只是在烧起的楼,但有些见过为自己逆着火光而来的人,人过于惊艳,所以连带这火光,在有些人心中也就好看起来了。”
卢照水叹了口气,“哎呀,还是长白兄会说,火都被说出花样来了,似乎真有个美人朝我走来似的。”
林中鹤转而言其他,“我却要说,走来的是个剑客最好。”
卢照水打趣道:“像我这般的剑客?还是像楚闲那般的剑客?”
林中鹤唇角勾了勾,又摇了摇头,“攀比实在不好,寻朗兄。”
卢照水却自言自语给自己圆了话,“我比楚闲好看,自然该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