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青借着月光,借着月光,他看见了卢照水落到颊边的泪。
“骗子!骗子!连你他妈的都骗我!”
慕容青闭眼,压下心中的酸涩,只一瞬,他便睁开眼,静静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卢照水,一记手刀下去,很残忍道:“你要活着。”
他背着卢照水,要从这里逃出去,困难巨大。
他几乎整个人贴在楼顶上。
这个楼顶他再熟悉不过,他清楚地知道什么地方月光照不到,什么地方便于攀爬。
他尽可能让自己专注,不去看楼下。
可这些声音却在他的脑海中格外清晰,他甚至能分清那是谁的惨叫声。
红尘客栈中的人,他都认得,都记得。
爬到楼顶的尽头时,他先将卢照水推过中间的屋脊,随后翻过去。
也是那一刹,他听见了锥心刺骨的一声,“林子!”
是二毛的叫喊声。
他背着卢照水从四楼滚下,卢照水的重量其实不足以压得他摔倒,他却还是躺倒在了客栈后面的草地上。
月光把他眼角的那滴泪照得清澈透亮,像是月光融化落下的一点清晖。
他这一生究竟对得起谁呢?
后院绑着一匹马,他再次用破布条将他和卢照水牢牢绑在一起,上了马。
他不敢回头。
这片草地他无比地熟悉。
他少年时在这教小镜子他们骑马。
小时候容时在这教他骑马。
容时离开红尘客栈的时候,他没说要去哪,他只是擦干了慕容青的泪,拧着眉教育他,“子衿,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复仇的。所以要好好活着。别哭了,我们还会相见。”
他那时不知道。
容时要去完成的,其实是原本属于他的任务,一个必死的任务。
但是容时接下了。
以身殉隋。
容时以他之名死在了隋城。
死在了那个曾经叫寻阳的隋城。
他还记得全家被灭门的那天,容时抱着他,死死捂着他的嘴,自己却也抖如筛糠。
他无法阻挡,也不能阻挡,死亡是容时最好的解脱了。
二十多年了。
还是没人能鲜活地走出寻阳。
容家灭门时,他们一个七岁,一个四岁。
他们那时已然记事,所以他们无法成为卢照水那样能够健康长大的人。
他们只能日复一日地在复仇思想的浸润中长大。
他本来不叫慕容青。
他是容禾。
他才是那个容家的嫡长孙。
那时的他尚可以在这片草地上挥着鞭子痛快大喊,如今走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挥舞鞭子。
不能回头了。
慕容青想。
回头就永远走不出去了。
但他还是回了头。
红尘客栈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一如容家那场毁尸灭迹的大火。
熏得月亮也看不清在哪。
一丝凉意从他的额头上袭来,慕容青抬头看天,白色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漫天都是。
下雪了。
他终于可以说服自己哭了。
因为下雪了。
所以所有的凉意都可以归结于雪。
可他忘了,眼泪是热的。
小镜子凑到佼狐夫人耳边,“走了。”
佼狐夫人露出了一个很凄然的笑,她擦干净嘴边的血迹。
“大毛二毛!”
没有人应她。
“林子?”
也没有人应她。
她又试着喊了其他的几个名字。
她握着小镜子的手骤然收紧,“我说要给他们娶老婆的。”
小镜子低下头,抽泣着。
她把已然被血糊得看不清纹路的软剑递给小镜子,“拿着它,走吧!不要去欧阳那里了。小镜子,我答应他们的,要给他们娶老婆,要给他们安定的生活,我没做到。你活着,你替他们去做吧。”
小镜子尚未反应过来,佼狐夫人便将她推出了门去,然后重重关上了红尘客栈的大门。
她用身体抵在门上,捡起脚边的一把剑。
她头上的梅花都落了,簪子也不知所踪,她随手捡起一根带血的木棍,把自己的头发盘了起来。
院子里零星站着的几个人,都是黑衣的。
他们回头,看见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佼狐夫人端起剑,身子轻轻一纵,劈了上去。
楼上有人在点火求救。
火焰已然冲天。
那几个黑衣人迅速围成一个圈子,将她围在中央。
其中一个道:“刚才还跑出去一个。”
“男的女的?”
“看个子,是个小女孩。”
一个黑衣人悄悄要后退,似是要去追,佼狐夫人大喝一身,拖着剑朝那要走的黑衣人砍去,黑衣人闪身躲过,反刺过去。
一瞬间,那几个黑衣人的剑都刺过来,她脚尖点地,轻轻一跃,踏在那些交叠的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