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水不敢想这是多大的一盘棋。
他和林中鹤,作为棋子已然下到棋盘上,既已知是计谋,便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继续往前走,只会引得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高庭安、高庭宁……
何其无辜。
道人所谓的将画送去叶城,怎么就没有可能是他们计划的下一步呢?
所以叶城不能去。
道人拿起匣子,静静地看着卢照水,之后,他还是把匣子放到卢照水的手里,“不送便不送了,那还是送给你吧,放在我手里无用了。”
他缓缓地坐下,坐在书桌前,慢慢地阖上了眼。
卢照水看到他下巴上明显的青色胡茬。
要睡觉了?
卢照水想。
他又忽然睁开眼,眼里满是疲倦,但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有些戏谑,“没有答应我的要求,我还送了你东西,你们还站在这里干嘛?”
卢照水挑眉,“我又没要你送,我还担心你在里面下毒呢。”
那道人闻言,嘴角弧度并未消,又闭上眼。
林中鹤开口,“走吧。”
他们刚走两步,道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屋顶上…我是说棉谷,他死的痛苦吗?”
卢照水回头看他,棉谷既然与他同入这场局,那他们一定是互相认识的,或许还是好友。
“他中的毒是逍遥散,说是不痛的,但谁知道呢?人都死了,谁能证明逍遥散到底痛不痛。”
他说完,便和林中鹤一起出去了。
行至别处,卢照水觉得,刚才那道士的样子有些怪,又想起他说的那句“放在我手里无用了”。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走出门口几步地,还是折返回去。
整个书房静悄悄的,卢照水的脚步声被放的格外大。
他走到门口,看见书桌前的一切。
猜想被印证了。
那道士,嘴角流出血,却还噙着笑,已经死去了,他的手底下还按着酒楼上被撒出的,人们匆匆捡起,又匆匆扔下的供状,那一厚沓子纸被他手压着,深深地陷下去。
夕阳的光打在他身上,模糊了他嘴角的血,却衬出他嘴角的笑,显得很安详,似乎睡着了一般。
又是逍遥散。
卢照水思考了一下,转头看向那坛一点也不剩的桃花酿。
林中鹤似乎也意识到发生什么了,他立在卢照水身后,一动不动。
此刻,卢照水心中涌动着的,说不清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隔着二十年,那场战争的余烬一直在,但只不过燃烧了一点,又旋即被扑灭。
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复仇的余烬在等待人的点燃。
这是以人为腊,以恨为烛。
重点是,他们心甘情愿。
“恨比爱长久吗?”
满屋寂静,夕阳照进来的光里灰尘浮起,像是散在空中,一阵笛声响起。
是远处传来的。
笛声顷刻间溢满了整间屋子,林中鹤听出了,这是首送别的曲子,叫《沉亭送别》。
“金樽清酒送君别,他朝送我知是谁?愿君此去多徘徊,人生何处不匆忙……”
人生何处不匆忙。
今天我用昂贵的杯盏和名贵的酒送别你,谁知道明天谁将送我离去呢?你这一去啊,要多多犹豫徘徊,好让我离去时去追寻你的脚步,我很快也将与你相见……
“爱比恨长久。”
林中鹤回答了刚才卢照水提出的问题。
卢照水回头看林中鹤,林中鹤站在门口,也浸润在夕阳里,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他似乎要被融进夕阳里了。
但他被抱住了。
卢照水抱住了他。
失去了家主和少主的高府黯淡了下去。
一夜之间,高府垮了下去。
高夫人病危。
高府家大业大,却一下子没了主事的人。
卢照水和林中鹤去送楚闲。
春水和沉水也在。
春水笑着对林中鹤道谢,“林庄主,阿九送来的芙蓉花露我很喜欢。”
林中鹤微微颔首,浅浅地笑,“姑娘送的花露实在名贵,我此次出来,并未带太多的东西,挑挑拣拣,只有这一瓶芙蓉花露,恰好能配上姑娘。”
卢照水手上搭着一个黑色披风。
他忽然把披风披到林中鹤的肩上,却并不是说多冷,“我不想拿了,给长白你披着吧。”
春水见此,愣了一下。
按理说,林中鹤不会随便接受他人的物品,尤其还是穿在身上的私人物品。
就连她赠送的花露,林中鹤也要客气地回礼,她也不曾在林中鹤身上闻见那花露的味道。
而那个披风,很明显不是林中鹤的。
林中鹤却没拒绝,他侧了侧头。
林中鹤和卢照水的脸相对着。
他们的头丝被秋风吹动,缠在一起,就像他们现在之间涌动的氛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