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
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句诗是从那道人的屋子里传来的。
他知道这首诗。
他知道。
这是沈韵节的诗。
他在《杂谈录》里见过。
《杂谈录》里除了记载一些草药有关信息外,还夹杂一些他所遇故人的故事。
这也是这本书受欢迎的原因。
隋朝当年与契诃族大战,其中人和事情,因为周朝的崛起而逐渐被埋葬,人们只能从沈韵节这个曾经历过战事人的书中窥见一瞥。
只是他要确定一下。
但是眼下市面上估计很难买到这本书了,因为某些难以言说的原因,这本书在市面上的流通被压制,不至于是禁书,但绝对是不鼓励看的那类。
他忽然想到林中鹤。
他一定有这本书。
林中鹤对这本书堪称狂热。
从前他就在林中鹤的房里见过。
他折返回高府,兀自进到林中鹤房中,林中鹤却不在。
他巡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那本书——《杂谈录》,它正躺在桌子上,卢照水走过去,拿起那本书。
他没翻,略微回想了下,循着记忆大概翻到中间部分。
书籍纸页已经很薄了。
林中鹤又摸了不知多少遍。
正想着。
一环干枯的,像草一样的东西却随着他翻动书页而落在了地上。
卢照水捡起。
眉头渐渐皱起来,却在看清那是一环狗尾巴草时愣住。
他记得。
他总算记得了。
这是他给林中鹤的,他随手圈的一环狗尾巴草。
他当时将他扔在林中鹤帷帽的尖子上,又将它套在林中鹤的大拇指上。
这环狗尾巴草的茎部不知被林中鹤抚摸了多少遍,竟是光滑发亮。
他思考,下意识看向手中的书页——夹着那环狗尾巴草的一页。
那页有些破裂,字却很清晰:
“高山连绵,碧水无尽。吾寄信与故人,提笔却忘此人,纸上落墨,皆问与其同行者。故人收此,笑回信曰:‘灵修一别深似海,从此容郎是路人。’吾亦见笑,抬头望门前,桃花微雨,一半春休,长叹道:’若不相知,便不相思‘。”
他从前只当是朋友间打趣的逸事来看,如今遇过沈韵节,知晓了一些事,再来看这章,倒是意有所指了,“容郎”极有可能是沈韵节口中的容家二子“容审”——送那盏天青烟雨茶碗的容将军,而所谓“与其同行者”,确有可能是凌清秋。
沈韵节给外出征战的好友容审写信,想要问候他,落笔却都在问与容审在一起的凌清秋如何。
而最后一句的“若不相知,便不相思”,像是对自己的埋怨,又像是对感情的无奈。
或许当时的凌清秋太不懂风情,因此招致了沈韵节许许多多的怨与愁。
林中鹤为什么要好好收藏着他随手给的一环狗尾巴草?
又为什么偏偏要夹在这页?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那环狗尾巴草的茎部,心中忽然涌起一个,他压根不敢去相信的想法。
他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林中鹤。
他想问。
有太多话要问。
他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了,像那年得知自己师父死讯一样的腿软。
他不禁后退,却撞倒了桌子上摞着的一沓书。
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他慌忙去捡,却看到几本不该出现在林中鹤桌子上的几本书。
“鱼怪、沈院志异……”
这些都是他看过的志怪异书,他心中既然有了那想法,如今看到的东西便什么都往那想法上靠了。
他打开那本《鱼怪》,一页上全是乌泱泱的批注:
“鱼怪实丑,寻朗好美人,应不喜。”
“上书有误,寻朗性善,性情温驯者,寻朗应喜。”
“鱼怪之眼与我有相似,皆为盲视,幸寻朗不介怀。”
……
他的手几乎在颤抖。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因为最后一页空白多,林中鹤的字也大了不少。
“完矣,何时才能与君同心,交流无碍乎?”
所以,林中鹤看这些他素日并不喜的书,只是为了与自己交流无碍。
他想了想曾经,林中鹤真的有过答不上自己话的呆愣时刻,他并不介怀,因为那话确实过于莽撞,原本也不是必然要叫他回的话,他竟在意如此么?
如此在意自己,是他肖想的那样吗?
是吧。
他又念叨着那句话:“若不相知,便不相思。”
卢照水头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喜极而泣,也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可自己却偏偏说过许多的混账话,叫自己喜欢的人不敢靠近自己了。
他说自己与他是“与友长兮”,他曾说沈韵节与凌清秋同性之爱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