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韵节知道他的意思。
卢照水天性是爱自由的,他没有固定的所在,也没有固定的同伴。
他朋友众多,却没有谁能和他一直待在一起,就连他最好的朋友慕容青,也是遇到了便聚几天,而后又各奔东西。
他们口中的事一旦尘埃落定,卢照水是否能和林中鹤一起?恐怕不行。
一个在山庄中做自己的庄主,一个依旧浪迹江湖。
一辈子又能再见几次?
沈韵节不再说话。
林中鹤和他不像。
沈韵节不会因为任何感情失去分寸。
但林中鹤却有一个不能触及的禁区。
一触及,他就会方寸大乱。
是卢照水。
沈韵节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渊源,哪里来的羁绊。
但他确实是将自己的一颗心挂在卢照水身上,甚至有些昏了脑子。
而且他已然窥见,在林中鹤的淡然底下,隐藏着的,是深不可测的控制欲。
他是一个如兰的君子,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积压太久的情感,最后只会以你不想要的方式爆发。”
沈韵节已然走到门口,给出了最后的忠告。
身后的人开口: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像是一句发誓。
沈韵节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他,林中鹤起身送他,背对着烛光,只在左侧隐约有光照出,他整个人隐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露出的、精致的半张脸上毫无生气。
一个最渴望独一无二爱的人偏偏爱上了一个爱自由的浪子。
沈韵节撮合过他们。
但他对林中鹤的帮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同林中鹤下棋时就发现了,林中鹤看似云淡风情的棋风下,是极强的控制欲。
或者说,他很执着,所以认定的棋路必须要走下去,哪怕是冒着满盘皆输的风险,他也会逼着对方跟着自己的想法走下去。
他观察过,每次当凌清秋或者他,和卢照水有了十分亲昵的动作时,林中鹤必会在动作结束后,悄无声息地靠近卢照水。
他的鼻尖略微动了动。
那是他在嗅气味。
卢照水的身上再次沾染上他的气味。
虽然那只有他鼻子这么灵的一个人能闻到,但他反反复复,甘之如饴。
沈韵节会想,他撮合二人的做法是否有错,他能看出卢照水对林中鹤也有意,但也仅仅是有意。
林中鹤的脸确实是漂亮。
勾起了卢照水一时的兴趣也说不定。
人说当局者迷,常年混迹于风月中的人,往往最不通风月。
他又不忍看林中鹤爱而不得。
每次的靠近、每次的垂眸、每次的蜷缩,似乎除了他,只有曾和他有过相同波折的沈韵节能看到。
这让沈韵节想到自己。
他不忍。
沈韵节打开门,夜色铺面而来,凉如水。
他走了出去,“就送到这吧。”
林中鹤朝他拜别,还像从前一样。
他关上门,回身,又坐在凳子上,脸完全隐在黑暗中。
林中鹤颇有些绝望地想:卢照水要是那天没来普陀山庄就好了;要是卢照水当时入他所说,不要来找他就好了。
他的人生就不会有波澜了。
一片死水里兴起波澜,死水还会甘心只是一片孤独、毫无生机的死水吗?
它不会渴望活泼的鱼,渴望垂钓的人吗?
念君数年终见君,
从此无心爱良夜。
但他又有些释怀地想,这个局,本就是为他们二人所设,即使他那天不来,还会有无数个日子设计着他们的相遇。
他叹一口气。
他的人生为何总是这样,总是逼着他走一步算一步,却让他永远无法看到未来。
卢照水住的房间门大开着。
门口有两人坐着喝酒。
夜色已深,空气湿润,弥散着很浓的一股酒气。
沈韵节驻足,与凌清秋对了视。
凌清秋朝他举了杯。
沈韵节视线微微向下,看见了许多空了的酒坛。
他走了过去,将手背放在凌清秋的杯子上试了一试。
“夜间凉,少喝冷酒。”
沈韵节坐下。
凌清秋笑着说话,脸上微微发红,“寻朗明天就走了,陪着他喝喝,就一晚,没什么的。”
沈韵节没再说话,自己也倒了酒,抿了抿。
卢照水也喝了不少,二人俱是一身酒气。
凌清秋的衣衫略有些乱,可能是因为喝酒上了头,有些热,所以大咧咧地扯松了衣襟。
沈韵节很自然地伸手去帮他整理,凌清秋很是听话地坐着不动。
卢照水手撑着头,看那边的二人,嘴角不自觉浮出一个弧度。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凌清秋。
那是他还是个毛头小子。
扑倒在雪地里,吃了满嘴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