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隐约约地懂了,为什么总是被偏爱的孩子反而更加会哭。因为被爱着的人,眼泪才是珍贵的东西。
就像很小时候看见的故事,一个人摔破掌心时,总是坚强的,知道回家见到妈妈,才会开始哭泣,好借此诉说疼痛,宣泄内心的情绪。
多么简单的道理,但是杨重镜一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地终于共情。
他缓缓呼出口气,抬手替季楠抹去眼下残余的泪花,轻声叹了一下,唇角也跟着扯起来一个弧度,蚊喃似的:“好吧,其实有点疼。”
季楠眼睁睁地看着杨重镜笑,明明是在笑,眸子却露出他从未见过的茫然,很浅的一点难过和忧伤,蒙上一层雾气,直白地戳着他跳动的心。
他觉得杨重镜脆弱,至少在这一刻里,杨重镜眼眶里折射着吊灯光线的晶莹,像是只要他稍不注意,下一秒就会碎掉。
“现在很少了,”杨重镜缓了下声调,继续说:“前几个月,想到的话,就会疼。”
“为什么是前几个月。”
季楠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头蹙着,一对浅色的眸子露出很浅的哀求。他停了停,无声的时候,连呼吸都在跟着颤抖,恍若疼的那个人不是杨重镜,而是他自己。
他捧着杨重镜侧脸的手稍稍用力,有点发狠地红着眼睑:“哥哥,告诉我。”
“你说和我没有关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吗?”
季楠几乎没法抑制住心中腾升而起的绝望,那股崩溃直冲天灵盖,让他没有办法思考,只能徒劳地感到痛苦:“是因为我,是不是?”
第87章 “我爱你,很爱你。”
杨重镜被季楠手上的劲掐的感到疼。对方的力道失了控,像是要生生将他揉进骨子里,生怕松开一点,自己就会消失。
他恍了下神,觉得拥抱实在太过温暖,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却能这般直白地表达着珍重和在乎。
被季楠半强制地拖进怀里时,杨重镜背脊弓起来,很深地喘了口气。
他感到难以呼吸,空气中的氧气变得稀薄,需要他不断地吸入,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肉体触碰的时候,灵魂也会产生碰撞吗?
不然为什么,他会生出这样悲观的难过。人如同被割裂开来,一半痛苦,一半欢愉。
五感不断放大。掩盖了三年的伤疤处早已愈合,生出新的软肉,所以对触碰也格外敏感一些。季楠总忍不住想要去看,相拥的时候也难免触及。
他小心翼翼,分明痛到不敢再多将视线停留一秒,手掌又不听使唤的,想要将这痛反复记住,好像这样,就可以回到杨重镜说他“疼”的时空里,让他少疼一点。
杨重镜全身的肌肉都在细微地战栗。
他抿紧唇,顺从地将头埋进季楠弯下来的肩窝。
季楠垂落的发丝带着柠檬的清香,弥漫在杨重镜的鼻尖。他像是感到心安,所以半闭上眼,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松懈的依赖:“别给自己揽责,楠楠。”
杨重镜的声音轻,在这阵浅淡的香中逐渐缓过来,再度开口时,已经没有了那阵失态,说:“不是因为你。”
他抬起头,从对方肩窝里钻出来,微微撤出季楠勒得极紧的怀抱,再次捏了一下他的脸,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会不说。”
季楠抿着嘴,一言不发。他顿了顿,别开眼,捡起刚刚扔在沙发上的衬衫,将其披在对方身上,纤长的睫羽很用力地颤动几下,显得倔强也固执。
灯光冷白色,柔和地洒在半蹲着的杨重镜身上。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毫无保留的映着季楠的倒影,看起来透出虔诚。那是包容的,波澜不惊的,好像不管面前的这个人对他做什么,他都能够欣然接受。
如果不是季楠刚刚亲眼目睹,这对眸子露出那样恳切的哀伤,他或许真的会沦陷在这真挚的温和里,再一次相信对方的话——然后……
然后呢?
继续享受杨重镜的偏爱,让这件事和以往每一次一样,轻而易举的翻篇吗?
他如鲠在喉,咽喉如同刀割般生疼。如果一切可以具象化,此刻的季楠,应该早已血流如注。
下意识的反应才是最伤人的。季楠光是想到,就痛苦的想要干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杨重镜爱他,所以他也真的理所当然地认为,不管自己做什么,对方都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
就算难过又怎么样?反正只要自己比他更加委屈,他总会来哄自己的。因为杨重镜是更爱的那一个,所以他有恃无恐,嘴上说着爱,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杨重镜也是人。
他拥有比自己更加敏感的灵魂,给出来的爱意浓烈,这样的人,被伤害时,只会更加彻底地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