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徽帝沉默不语,想到什么,忽而抬头,问道:“太子妃, 你怎么看。”
江柍望向崇徽帝。
她深知,这一声询问看似随意, 其实已在崇徽帝心中盘桓许久。
更知道今日困局, 无论是赐婚还是战事,都是早已注定的陷阱,她不得不跳。
江柍只敛眸, 说道:“后妃不得妄议朝政。”
崇徽帝却势必想要她说出些许看法出来, 轻笑道:“朕许你无罪。”
江柍也笑:“可儿臣不过深宫妇人, 实在不懂这些,亦不知该从何说起。”
崇徽帝很快接道:“其实也无需多说什么,你是昭国的公主,身份特殊,只要表个态,与大昭脱离关系,支持我晏军众将士即可。”
这一来一回的问答,好似比武出招。
众人皆是冷眼旁观。
江柍像是被什么击中,刚开始犹未反应过来,片刻过后,心头才有一股钝痛冒出来。
她眼底忽然就湿润了。
这是一出死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忌惮她,厌恶她,藐视她,她都能忍受下来。
可要她公然叛国,她做不到。
她不能背叛国家,也不想辜负沈子枭。
事到如今,唯有一死。
为昭国死,是刚烈殉国,亦是让江家少了一份牵挂。
为沈子枭死,则是一次成全。
他这个太子,当得太不容易,还未坐稳呢,又有她出来添乱,害他屡次放弃原则,舍弃了手到擒来的利益。
只要她死了,他就再无牵绊。
如此两全其美啊。
这样想着,她的一颗心慢慢平静了,眼前是从未有过的明净开阔。
她笑了笑,对崇徽帝说:“父皇,儿臣不愿。”
崇徽帝慢慢锁住了眉头,喝道:“放肆!”
众人无不跪下。
江柍却慢慢站了起来,来到大殿正中,不卑不亢道:“儿臣是大昭公主,亦是大晏的太子妃,若今日儿臣为苟且偷生,轻易放弃公主的身份,来日受大昭陛下问询,岂非也能轻言放弃太子妃的名分?儿臣虽为女子,亦知君子应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既享得了荣耀,亦要直面荣光之下的暗影。”
“且母后从小教导儿臣,人无论走多远,都不能忘记来时路。今日儿臣若答应父皇之言,纵享一时平安,父皇可看得起我?在座的王爷世子、命妇贵女又可看得起我?日后黎民百姓,又可看得起我?”江柍慢慢说道。
一片寂静。
大殿之上,连呼吸声都没有。
崇徽帝的目光落在江柍清澈坦荡的眉眼上。
只一眼,便扯出心中许多缠缠绵绵的痛来
若说崇徽帝之前因为江柍与孝章皇后相像,而引起心底的淡淡哀愁,那么此刻,这般折挣过后,他记起的却全是孝章皇后对他的忤逆。
他忽然恨起江柍。
沈子枭一颗心被碾碎了似的,喉结滚了滚,心中酸涩难当。
却不敢为江柍求情。
他不说话,或许还能让崇徽帝打消念头,可若他多说一个字,必引崇徽帝忌惮。
只能眼睁睁,看她独自应对这一切。
“既如此,朕成全你。”
沈子枭心中正煎熬,忽听崇徽帝这么说,恍然抬起了头。
崇徽帝想到昨日小寇子所言,心里已拿定主意。
定定道:“传朕旨意,命太子挂帅,领军十万,出兵珠崖!另,废黜昭国迎熹公主太子妃之位,特命太子携其出征,于昭军会面时,杀之祭旗。”
“父皇!”沈妙仪下意识惊呼。
崇徽帝冷冷地扫她一眼:“正处多事之秋,你们的婚事就先暂放,都散了吧。”
晁东湲见状,想说些什么,被晁夫人一把拉住,用眼神制止。
王依兰急在心里,却不敢多言。
沈妙仪已泪流满面:“可是父皇……”
“怎么,你要为她求情?”崇徽帝冷笑一声,“你哥哥都未曾说过什么,何时轮到你来多嘴。”
闻言,众人看向沈子枭。
沈子枭跪在那,什么话也不说。
江柍内心煎熬不已。
她的死已成定局。
为国赴死,是她能给自己最好的结局。
既然如此,他不要再生事端,若能用她的死,换他前途坦荡,那是她赚到了。
她不想他在这种时候犯糊涂,清了清嗓子,对崇徽帝说道:“儿臣领旨。”
又转身,向沈子枭行了一个肃礼,勾勾唇,勉力一笑:“夫妻一场,迎熹祝太子殿下从今往后,福寿无疆,安乐长宁。”
沈子枭依旧跪在那里,垂首敛眸,没有动弹。
他的声音有点破碎,好像不是从他口中,而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江柍哪里会想到这个人倔成这样,心中本就难受,这下更是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