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琅撩动衣袍,站了起来。
他扫了眼赵华霁和迎熹,话却是对纪敏骞说的:“这场喜酒,朕喝得很畅快,你们夫妻二人既已喜结连理,日后定要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这话显然讥诮。
赵华霁闻言便蹙起了眉头,扭头望了宋琅一眼,沉沉道:“陛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赵华霁身为太后的堂姐,一家子血脉,又是江家主持中馈的大夫人,自是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量在。
宋琅闻言,顿时脸色一白。
想问赵华霁,是否还记得谁才是你亲生的女儿?
却终是忍住了。
他拂袖而去。
迎熹这才猛地想起什么,她用尽所有力气问道:“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宋琅步子一顿,略微转了转下巴,淡声道:“放心,没死。”
话落,动了动脚想要走。
迎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脚,喊道:“你别杀她!”
纪敏骞下意识想去扶她。
手指动了一下,又僵住了,没有动弹。
迎熹的眼泪如珠子般滚落,说话时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纪敏骞别开眼,不再看她。
宋琅只从鼻息间嗤了一笑,便踢开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迎熹摔在地上,眼泪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淌了满脸都是,地板上黏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捂住胸口,干呕了几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
下腹传来尖锐的疼痛,她痛苦地捂住肚子,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几个婆子和侍女面面相觑,不敢来扶,纪敏骞握着拳站在一边,也没有动弹。
赵华霁慌张跑过去扶起迎熹,拍着她的脸喊了她几声,却叫不应,这才厉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叫大夫!”
有婆子跑着下去了。
赵华霁抬头看向纪敏骞:“棋子用完就成弃子了吗,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来抱她进卧房!”
纪敏骞犹豫了一瞬,才道:“我还有要事未……”
“你想看她一尸两命吗!”赵华霁大喝一声,也顾不得周围是否有外人在场。
纪敏骞惊呆了,嘴唇颤抖了两下,问道:“什…什么。”
赵华霁已是气得颤抖。
陛下和太后夺权,她与江峻岭表面上持中立态度,其实哪里不知江棣和江楼早已暗中效忠陛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念着陛下亲政到底是合祖宗礼法,理所应当,何况陛下看起来比太后更顾惜江柍和江家的安危。
可她从不觉得迎熹应被牵连其中。
或者说,这孩子罪不至此。
她就算享受了本该属于江柍的安稳人生,可说到底,不也是被摆布安排,难以抉择自己命运之人吗。
“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难道不知道?她本想在洞房花烛夜时,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现在全完了,你可满意?!”
纪敏骞瞪大了眼睛,神思全都飞走,竟是比刚才愣得更加厉害。
最后也不知是如何抱迎熹回房的。
本该是龙凤呈祥的花烛映照床帏,凤友鸾交的一夜,郢州城内却杀气锁天,太后与宋琅两党混战,神武门前夤夜交战,杀得护城河被血水染红,遍地尸横。
变天了。
彤云密布,萧瑟的北风吹动飞卷的落叶和飞扬的尘埃,整个郢州似乎都灰蒙蒙一片。
百姓们都紧闭窗门,躲在家中不敢出来,白天只听马蹄声和铁甲声一阵阵从门外飘过,晚上则被无数高举的火把,晃得睁不开眼睛。
一连十日,郢州城里连风都带着血腥味。
无数人连夜抄家,下狱。
直到一场大雨瓢泼而下,好像天豁了个口子似的,没完没了下了三日,几乎淹没了人间。
街上的血水被冲刷了个干净。
天放晴时,一道陛下亲政,大赦天下的圣旨颁布下来。
大局已定。
昔日繁华的郢州又渐渐地恢复了热闹,街上的摊贩开始出来叫卖,更多的铺子也都开张重新做起了生意。
不出一个月,宋琅借江纪两家之势,打击逆党,诛杀赵家除赵辞和赵新一脉的所有族人,将福王、宁王从宗籍中除名圈禁,流放砍头官员二十三名,大有斩草除根之意。
不杀赵辞,是因赵辞早已投靠宋琅,就在宋琅发动政变那一日,他便杀了赵迎,以天子之名,成为锡州十五万大军新的统帅。
而不杀赵新,则是因赵新已于灵璧率二十万大军拥兵自重,大有背水一战,为赵氏一族报仇雪恨之意。
十二月初一,宋琅祭祀祖庙。
同时下了两道圣旨。
其一:命江峻岭率十万大军,挞伐赵新,明证其罪;其二:平息叛乱之日,举国上下免除徭役,减田租,复十五税一。赵家军主动归降者,有官衔者赏小米五斛,普通士卒赏小米一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