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眼皮颤动着,将要醒来。男子砸吧砸吧嘴,仍然深睡。
昭昧面无表情,可心头那股火却烧得更烈,懵懂而说不出来由,只觉得火舌一舔,她不由自主地抄起刀。
赶来的李素节在她身后慌忙低唤:“阿昭——”
话音未落,刀就落了。
落刀的瞬间,昭昧再度感到那股酣畅,像堤坝豁出一个缺口,汹涌的水流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她的怒火也都有了归处。
李素节张口结舌,震悚地看她。
而旁边,鲜血溅上脸颊,娘子终于挣扎着睁开睡眼,有些茫然地抬头,见到昭昧,又转头,见到丈夫——的尸体。
“啊!”她惊呼一声,扑上尸体:“孩儿他耶!”
怒火倾泻,昭昧又找回平静,也找回腿脚发软的感觉,正要到原处坐下,突然迈不开脚步。
娘子抓住她的衣角大叫:“你杀了他!”
昭昧挣了挣,没挣开,不禁皱眉,再用力,将要迈出,娘子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她,声音撕裂:“你杀了他!”
周围的人朦胧醒来,看向这里,像在看戏。
“嗯,我杀了他。”昭昧甩了甩刀上的血,说:“松手。”
“我不松!”娘子发昏似的重复:“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要杀了你!”
她使劲一绊,昭昧踉跄着要摔倒,立刻抬腿把她踹开,回身时刀架在她脖子上,问:“你也想死?”
娘子怔住,忽而爆发出悲恸的哀嚎:“是!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丈夫,我也活不成了!干脆连我也杀了!”
她疯狂地向昭昧扑过来,昭昧躲开,天真又残忍地说:“我杀了他,你不是该高兴吗?”
娘子翻来覆去地说:“你杀了他!”
昭昧说:“他杀了你女儿。”
娘子仇恨地瞪着他,状若疯癫:“你杀了他!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昭昧烦躁起来,没听她说完,刀在她脖子一拉,说:“那我就成全你。”
娘子倒下去,死不瞑目。
李素节根本来不及阻拦,眼前就又多出一具尸体。她站在那里,还没有回神,见昭昧从她身侧走过,不由自主抓住她手臂。
昭昧说:“我要去方便。”
回来时,昭昧一脸神清气爽。李素节见状,想说的话咽回去,先去摸她的额头,惊诧道:“你退烧了?”
“是吗。”昭昧躺下去,深深吐息说:“我也觉得舒服多了。”
因为杀人吗?李素节几乎脱口,幸而及时绷住理智,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该高兴的。她们一路饥一顿饱一顿,本来身体状态就很糟糕,偏生昭昧还吃坏了肚子,这已经够惊险,又不知道勾动了什么心绪,突然做起噩梦,等她发现时,已经发起高烧。
她曾义正词严地拒绝宋大娘的提议,可那一刻,她什么都顾虑不到,只知道如果不能立刻救治,高烧很可能夺走昭昧的性命。
而现在,药材还没有使用,昭昧就已经退烧。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
她该高兴的。
可是,如鲠在喉。
半晌,才声音干涩地问:“为什么杀她们?”
周围许多人被惊醒,没人为两个人的死唏嘘,更没人来找昭昧讨个说法。可她却不得不问。
“因为生气。”昭昧说。
李素节的声音更涩了:“还在生我的气?”
昭昧看着她,忽然坐起来,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做噩梦吗?”
话题拐得奇怪,李素节愣了下:“为什么?”
“有个男人来找他,他们一起离开了,你说他们去做工。”昭昧说。
李素节点头。她记得,在那之前,宋大娘刚刚叫走隔壁娘子,同样为了“做工”。
“我方便的时候又见到他们。”昭昧说:“他们在吃一锅肉。”
“偷吃吗。这并不算——”
“旁边——”昭昧打断她,平铺直叙地说:“堆着他女儿的衣服。”
李素节像被掐住脖子,脸上顷刻间没了血色。
昭昧又躺下去,屈肘枕在脑后,说:“‘民大饥,易子而食。’我在书上见过这句话。”
她在书上见过很多话,在亲眼见到前,那只是冷冰冰的文字,看过、抄过,也就罢了。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那些文字成了现实,而她竟因这现实做起噩梦、发起高烧。
“……是这样的。”长久无言后,李素节艰难地说:“是会有这样的事情——可是,”她似乎急切地想找到一丝安慰,说:“娘子呢,为什么杀她?她——总没有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