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医者垂下眼眸,说:“她没有感染瘟疫。”
丹参望向咫尺不能跨越的房门,质问道:“那又是为什么?摆出这样大的阵势!”
年长医者说:“她没有感染瘟疫,只是积劳成疾,起身时突发眩晕,摔倒在地——”
“人呢?”丹参问:“就没有人扶住她吗?”
年长医者皱眉:“你以为我们都在做什么?闲得无聊在旁边游荡吗?”
丹参无言。
她们是来救人的,可以想见每个人都为瘟疫的解决做出了贡献,赵称玄积劳成疾,她们难道不是夜以继日地努力?
只是,她们不似赵称玄那般年纪,亦不似她那样弱病缠身。
怒火与自责无处宣泄,丹参眼角渗出泪水,又努力咽回,问:“现在……情况如何?”
年长医者吐出几个名字,说:“她们都看过了。”
她说的,是此番随行的医者中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几个人。
丹参再无话可说,只能跌坐在一旁,等待命运的抉择。
这抉择来得很快。没有多久,房门打开,几名医者走进来,第一眼见到了丹参。
丹参想说什么,可没说出口。
“你来啦。”为首的医者含着眼泪,却笑了笑,说:“你来得正好。她想见你。”
丹参也笑了笑说:“好。”
可一踏入房间,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从下巴滴落到地面。她匆忙抹掉,握住赵称玄的手呼唤:“娘子。”
赵称玄用虚弱的力道回握她的手,叹息着说:“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刚止住的泪水又涌出来。
赵称玄道:“不许哭。”
丹参强笑道:“您都这样了,以为我还会听话吗?”
赵称玄也笑了:“那就哭吧……虽然没什么用处……我的情况你最清楚,这一天来得已经不算早了……”
丹参沙哑着说:“我只愿她来得更晚一些。”
赵称玄突兀地说:“怕是见不到老夏了。”
丹参连忙安慰:“她已经在路上了!”
赵称玄似乎没听见:“也见不到小钟了……”
丹参含糊哽咽:“娘子……”
赵称玄摇了摇头,挣出手来,艰难地抬了一下:“你去,我箱子里……”
丹参环顾四望,找到药箱立刻打开,意料之中,见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册子,取出来送到赵称玄手边:“是这个吗?”
“嗯。”赵称玄合着眼点头:“这是最后一本,能写的,我都写过了……”
丹参翻开看了几眼,视线模糊着,什么也看不清,却连声说:“我知道,我会认真看的……”
赵称玄固执地说着自己的话:“还有明医堂那些……”
“我知道!”丹参大叫:“我都会看的!”
赵称玄肃容正色道:“你要写,你要写下去。”
丹参合上书页,伏在床边放声大哭。
“丹参啊……”赵称玄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力道极轻,又很温柔。
不知何时,在丹参的抽噎声中,那抚摸停止了。
门再次打开,又一只手取代赵称玄,抚摸着丹参的头。她抬眼,见到了夏翀。
钟凭栏远在天边,而近在扬州的夏翀,也未能赶上这最后一步。
丹参说:“她原本想要见您。”
夏翀收回手,在一旁落座,看着赵称玄,突兀地笑出了声,说:“她最想见的只有你。能见到你也就够了。”
她扭头看向丹参,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丹参肿着眼睛,模糊地看向床上那将她养大的人,轻声回答,说:“我知道。”
赵称玄仙逝。
消息如插翅膀,转瞬传遍大昭。世人皆知她的姓名,为她的济世慈悲而哀悼,然而她所作的更多更多,将泽被后世,而此世的人却无从知晓。
她终身不着一官一禄,却挽救万千性命于水火。
她死时,昭昧辍朝三日,为明医堂高悬“妙手丹青”,又跨越长久未见的光阴,再见丹参。
不论君民之别,只作故友重逢。
此时的丹参已经从亲人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昭昧和李素节见到的,不是痛苦的哀容,而是一双坚定的眼眸。
她的面前,是叠放的数册书籍,几乎遮住她正坐的身形。而在那一摞书册之上,是潦草如医案的文字——
千金方。
“丹参这个名字,是她为我取的。”丹参慢声开口:“那时候她只说这是一味药材,我问她治的什么病,她说我以后会知道。再后来我知道,那是女科用药,可止血崩止带下,可调经脉不匀,亦可安生胎而落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