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已经猜到,今日的庆功大会必然与那个约定有关,理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但各个目光紧盯着高台中央。
昭昧站在那里。
她和李素节对了眼神,又目光向前,第一次迎向这么多人的视线。
她暗暗吸了口气,平平地说出第一句话:“战士们。”
这一声后,全场静默而沉寂。
“战士们。”她重复着这个称呼。
“两年前,你们分散各地,或许互不相识,或许互为仇雠。两年后,你们聚集在这里。一起流过血,一起杀过人,你们曾在战场上不离不弃,最终齐心协力,跨越生死的距离,再度站到这里。”
“你们不仅战胜了敌人,更战胜了曾经那个怯懦的自己。”
渐渐的,她忘记那几百个人,只说想说的话:“我曾经许下承诺,将以三条敌人的性命,来交换你们的簿籍。现在,战斗结束了,于你们中有些人而言,那个可能,就摆在你们面前。”
两个木匣,一左一右,盖子揭开后,露出里面的内容。
那么多人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向了其中一个,目的明确地,只看向了那一个。
那里面盛放着她们所有人的簿籍。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将名字从那里抹去。
李素节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直到第七个人。
算上河图,只有八个人。
她们走上前去,走到那匣子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划掉自己的名字。
这只是个象征的仪式,可仍然抵拦不住,去掉名字的瞬间,那涌上心头的复杂。
追求那么久的目标,到头来不过轻轻一笔。反过来,只是这么轻轻一笔,葬送掉多少人的多少年华。
如释重负吗?或许有。却又不尽然。
昭昧说:“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七个人僵立在台上。
李素节解释道:“这里有足够你们生活一年的银两。”
这时,她们才注意到另外一个木匣。匣子第一层,是几包银两。
李素节将银两一一送到她们手中,由衷地说:“你们做到了。你们都很英勇。”
银两牢牢攥在手中,她们一动不动。
昭昧又说:“你们可以走了。按照约定,从此你们不再是军营的士兵。”
七个人面面相觑。
“或者。”昭昧语气一转:“你们还有另一个选择。”
一人脱口而出:“什么选择?”
匣子第一层取下,第二层打开,露出里面的几十块铁牌。
宏璧问:“这是什么?”
“这是,”昭昧说:“兵章。”
几人目露惊异:“兵章?”
兵章是每个士兵的身份象征,刻印着军队番号及个人信息,生时昭示身份,死时陪葬坟茔。邢州兵拥有兵章,但,她们不是邢州兵,她们没有编制,亦没有兵章。
可现在,昭昧却说,那是兵章。
宏璧忍不住说:“是邢州兵的兵章?”
“不。”昭昧微微一笑:“是我的兵章。”
几人倒吸了一口气,近乎大惊失色。
昭昧迎着她们惊诧的眼神,说:“你们可以选择离开,带着银两,寻个地方安家落户,过你们想要的安稳生活——但你们是不可能安稳的。”
“因为,”昭昧目光锋利,言语赤、裸:“你们手无寸铁。”
没人开口。
“你们也可以选择留下。”昭昧说:“接过我的兵章,做我的佰长、什长。我或许自身难保,不敢许诺更多,但哪怕只为保全自己,我也必将保全你们。”
“因为,”她坚定地说:“你们是我赖以生存的锋刃。”
她看向台下更多的人,说:“你们自出生起就蒙受不公。”
“你们被教导牺牲,亦被迫牺牲。你们不能读书、不能为官。你们不能做他人生来便受期待要成为的人。”
“当你们浴血疆场,你们受他人嘲讽。当你们功名昭彰,你们不被承认。”
“好像你们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但不是!”
“你们本该拥有与他们相同的机遇,不为轻蔑,不受讥讽,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并因所有付出取得应得的结果——你们该有这样的机会!”
她郑重地说:“你们亦将拥有这样的机会。”
“你们将因军功而受褒奖,因战果而得封赏。更重要的是,”昭昧说:“你们会得到尊重,因为我们每个人——”
“都和你们一样。”
第73章
说话这番话时, 昭昧想了很多。
她知道女兵自成立以来不受待见,即便史书曾零星几笔写下她们的成就,也仿佛巧合, 不似男性那样,理所当然地在书页上写满自己的姓名。他们的自大和固执亘古至今,依旧不相信她们能战斗, 遑论取得胜利。因为她们是伎子吗?不,因为她们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