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夫妻之爱……”奚砚扶了扶额,他们两个十四岁的少年,未曾成婚也未见过旁人成婚,坐在这里谈夫妻之道总有点儿坐井观天的意思,“大概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吧,与所爱之人共度一生,总比独自在红尘中磋磨好些。”
谢墨笑出声:“奚老师还喜欢探究佛法?”
“偶尔、偶尔。”奚砚示意他别打岔,“你看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可我觉得,这辈子我应该不会和谁产生有关‘爱’的联结。”谢墨单手撑在石桌上,“我不懂这种感情,又怎么能回馈给别人,所以看书上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爱与恨,情与欲,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奚砚浅浅笑了下,“或许现在你不懂,未来你就懂了。总有那么个契机,你会明白的。”
“我会么?我看书里关于爱恨之类的,都还蛮复杂的。”谢墨装模作样地叹息,小大人似的,“何必那么复杂呢?”
他拿起书,再次读了一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本书你还要么?”
奚砚没跟上他的思绪:“啊?”
“这本书,你还要么?”谢墨扬了扬,“你若是不要,可不可以送给我?我多读几遍,或许未来有一天能够懂了,然后再读一遍,就会通透了。”
奚砚带来的书大多都是自己的,一般教完都会带回去,原因无他,只担心有时候谢栩会突发奇想要哪几本,他到时候给不出来,又没有合理的说辞来解释,于是一般都会教完就带走。
但看着谢墨希冀的目光,他摇不了头。
“来,我得留个纪念。”谢墨看到奚砚点头,兴冲冲地拿了笔墨出来,“写什么好呢?”
“今天是夏至,”奚砚想了下,“就写‘建衡四十四年,夏至,奚砚赠予谢松烟’吧。”
“好!”谢墨当即应下,正好也让奚砚看看他的书法有无长进。
谢墨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奚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道:“其实你方才说的,不无道理,但这世间事从没有那么简单的。”
谢墨疑惑地问了句:“什么?”
“如果世界上人与人之间都能用简单的爱恨一言蔽之,那很多事情早就不会有那么复杂。”奚砚看他写的字,“夫妻、君臣、兄弟……都是如此。不懂得的人,才是少数,才是幸运。”
一语成谶。
十四岁的奚砚永远也想不到,在九年后,这世界上能让他最感觉到爱恨交叠、恨不得同归于尽的,居然是长大后的、他面前的少年。
冷月光辉,建衡四十四年的夏日凉风吹不到昭安三年的年末寒冬,奚砚在月光下将谢墨瞪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清楚,对方应该是都回想到了建衡四十四年的日子。
良久,谢墨先别开了目光:“……我记得我说过什么的。”
“哦,那与我何干。”奚砚紧了紧怀里的书,面上一片冰冷,“夜深了,再不回明早怕是要起不来,王爷自便吧。”
谢墨足足在街上站了大半宿才回屋。
奚砚已经睡熟了。谢墨在卧房里面转了一圈没找见人,最后看见承端匆匆出门起了个夜,才确定奚砚是跑到书房里面住了。
书房里面摆了软塌,有时候谢墨看奏折看得晚了,也会在书房休息,因此地龙与炭盆供应得都很足。承端怕热气飘出去,但又怕动静太大扰了奚砚睡觉,只轻轻带上了门,给了谢墨进屋的时机。
奚砚自己带了枕头和被褥,已经陷入了沉眠,呼吸均匀而又平缓。
你倒是真的睡得着。
谢墨攥起拳头想砸在窗棂上,凭什么、凭什么只有自己在这儿生闷气,这口气不上不下卡在他胸膛,他躺都躺不下!
但又担心会惊了奚砚的清梦,所以谢墨举起来的拳头半天也没落下去,最后化成轻轻的一下,怼在发冷的窗框上。
成蹊给谢墨望风,以防承端回来看见他们这一主一仆大半夜不睡觉站门口,像是要半夜把奚砚怎么地似的,他搓搓手,偷瞄了眼自家主子,发现他举起来的拳头带着雷霆之力挥下去,结果悄没声地落在了窗户上。
啧啧。成蹊不敢在谢墨面前这样,只好拢着袖子转过头自己腹诽。
“走吧,回去睡觉。”谢墨大步流星走出来,顺手在他背后一拍,险些把成蹊拍地上,“告诉晏时悟,奚砚那边暂且不用盯着了,也不用跟着了。”
“那、那明天奚大人入宫……?”
“我说不用了。”谢墨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成蹊连忙称是,不敢在气头上忤逆他。
这夜两人不欢而散,一连几天,两个人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