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才发现是成蹊。
……是成蹊么?他为什么在哭啊?
成蹊一跤跌在他面前,抱着他湿透的靴子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字句落在奚砚耳里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承端忽然也在一旁跪下了,两个人揪着自己的衣角在哭。
奚砚迟钝地迈开步子,那两个人的力气太大了,几乎要把他带倒。
他什么都不想听。
奚砚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他也什么都不会信。
除非……除非……奚砚死死攥着承端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
摄政王的讣告是第二天传遍上京城的,只说摄政王在北戎受了伤,天寒地冻,难以修养,回京城的路上伤口复又发炎,连带着旧伤复发,药石罔效,无力回天。
沿途州县准备了棺木,天子痛心疾首,说无论如何保住摄政王遗骨,回上京城风光大办。
在此期间,奚砚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坐在摄政王府里,对所有上门哀悼的人全部拒绝,大门紧闭,承端代他在府中下了令,只要他一天看不见尸首,摄政王府一天不准备丧仪。
那一日是腊月末,准备过年了。
恍惚间,奚砚好像听到哭声和唢呐声,他推开门,零星的纸钱便飘进了摄政王府里,像是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的零星雪粒。
不多时,大门就被敲响了。
成蹊去开门,承端立刻扶住奚砚。
奚砚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他还没走到门口,成蹊撕心裂肺的哭声尖锐入耳:“王爷——!!!”
那一声王爷如一把尖刀,戳破了他好多幻想。
他身形狠狠一晃,但还是稳住了,每一步都好似千钧之重,映衬着漫天哭声,大街小巷都在哭,哭得他震耳欲聋,哭得他心烦意乱。
有人跪倒在他面前:“奚大人请节哀,请让摄政王回家吧。”
奚砚一声不吭,把人硬生生地从地上拖了起来,然后往旁边一推。
他走到棺木边,终于说了这些日子的第一句话:“开棺。”
“奚大人,摄政王薨逝多时,您……”
“开棺。”奚砚喉头一滚,嗓音沙哑,“我决不允许其他人入摄政王府。”
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七手八脚地来推棺盖。
奚砚目不转睛地盯着棺木,棺盖被一寸一寸地挪开,露出里面那人的容貌来。
他的呼吸霎时一停。
谢松烟,八月不见,你瘦了。
谢墨紧闭着双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脸色青白。
天寒地冻,纵使多日跋涉也让这人容貌如昔,安稳得如同在棺木里悠然睡了一觉。
奚砚猝然伸手,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
手指顺着他的下颚线划过,没有面具的痕迹。
手指顺着他的眉骨处划过,没有换脸的痕迹。
手指顺着他的鼻梁上划过,没有……呼吸的痕迹。
奚砚眼瞳都颤抖起来。
是他。
没有错,就是他。
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
“松烟。”奚砚嘴唇轻颤,在这一句唤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成蹊猛地跪倒在棺前,撕心裂肺地哭:“王爷——王爷!你睁眼看看我,我是成蹊啊王爷,王爷——”
承端一面去拉他,一面又准备接着摇摇欲坠的奚砚,他不敢开口,也不敢说话,奚砚看上去随时随地都能倒在他的面前。
半晌,奚砚的手从谢墨的唇上挪开,往旁边让了几步:“进去吧。”
成蹊扑在棺木上和人一起进去了。
承端小心翼翼地用手环着奚砚:“……大人?”
“进去吧。”奚砚摆了摆手,再重复了一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您……”
奚砚身形晃了晃,一脚踢到从雪地里冒头的石块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猛地跪在了雪地里。
承端被吓得目眦欲裂:“大人!?”
“不用担心我。”奚砚双手深深插.进雪地里,“我缓缓、缓缓就好了。”
“我缓缓……”
承端心疼地从背后拥住他,奚砚身体冰凉,像是方才的触碰也沾染了谢墨的温度一般,不似活人。
“缓缓,就没事了。”一颗颗泪水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洞,他无意识地收拢着十指,将冰凉的雪块攥进掌心,硬逼着自己冷静,“没事了,我没事了。”
摄政王府里上下早有准备,碍着奚砚不见尸体不办丧仪的命令,连哭泣都是压抑的,如今摄政王棺木归京,刹那间王府里的哭声震天动地,上京城又落了一场雪,整个城池都像是在给谢墨披麻戴孝。
奚砚由承端侍奉着换上孝服,按照大雍律例,他要在灵堂守着,直到下葬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