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是摄政王了。”
他梦呓一般地说着,泪水顺着汗意一同砸下来。
奚砚心头泛酸,哽咽着“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不再是什么都需要受制于人的七皇子了。”谢墨小小幅度地用头顶了顶奚砚,“我……我可以保护你,我有资格让你选择我,让你站在我的身边了。”
“可你……为什么……留给我的背影,越来越多了?”
奚砚猝然一怔,随即为了抵住汹涌的泪意,死死咬住了唇。
谢墨说得没错,他留给他的背影越来越多了。
每次吵完架,先走的都是自己,噼里啪啦把东西往谢墨脑袋上一砸,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每次下朝,他们总在朝堂上明里暗里争执,于是自己都当着谢墨的面冷冷转身,连个眼神都欠奉给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去。
每次离开,自己都走得气势汹汹,在长阳殿、在乾安殿、在摄政王府、在丞相府、在各种各样的地方……
原来,那些背影落在谢墨的眼里,早已是一道又一道抚不平的疤,素日里忍着,等到朔望月发作时,便齐齐翻涌起来去折磨他。
奚砚从来不知道背影原来会伤他伤得这么深。
谢墨紧紧地抱着他,察觉到他哭得愈发凶了,颤颤巍巍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摸到了他的眼睛。
“你怎么、怎么哭了?”
“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他的声音大大小小,奚砚侧耳去听,“不是故意要让你生气的。”
“北戎来使让你去北戎做客的事,不是我做的。我怎么舍得呢?”谢墨鼻音都带了委屈,“就算……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放你去的,那里的天那么冷,离上京城那么远,万一又冒出来个什么谢栩一样的人,你就不回来了。”
他的思绪已经紊乱,胡言乱语,口不择言,但落进奚砚耳里,皆是他不知道的情深义重,一笔一划,慢慢填充起这些年谢墨强硬外表支撑下,那颗伤痕累累的真心。
“你就不回来了,娴母妃也不回来了,谁都不回来了。”谢墨往他身上扒了扒,“冷宫好冷,冬天的时候冻死过人,从此每到寒冬,我都觉得刮的风是那些冤魂在歌唱。”
“不冷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冷了。”奚砚摸着他的后脑,汗意津津,是他痛苦的证明,“我陪着你,都有我陪着你,我再也不会走了。”
“不走了吗?”
“不走了。”
“你还会让我看见你的背影吗?”
“再也不会了。”
“奚砚。”
“我在这儿。”
“我知道什么是《邶风》了。”谢墨痴痴地笑了下,就好像少年时,他终于弄懂了书里所说,等到奚砚来了,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他又学会了,“我知道什么是爱了。”
“我爱你。”奚砚就去吻他的耳根,“这就是爱。”
“我也爱你。”谢墨坦然一笑,“这也是爱,一样的,我和你的爱,一样的。”
外面大雨渐收,敲在窗棂上的声音都没那么响亮。
天地终于还是眷顾这一双人,把片刻的静谧还给了他们。
成蹊带着解药匆匆忙忙赶回来时,谢墨和奚砚相对跪在冰冷的地上,谢墨脑袋歪在奚砚的颈窝里,轻轻浅浅地呼吸着。
这是他朔望月越来越凶以来,第一次能够这样平稳地睡过去。
奚砚听见他的动静,无声地冲他摊开那只方便活动的手,示意他把解药倒出来一颗。
成蹊连忙过去,奚砚动了动,谢墨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立刻紧了紧,不肯放开他。
“我不走,让你吃药了。”奚砚轻声哄着,“张嘴,吃药了,吃完药好好睡一觉,就彻底没事了。”
他挑开谢墨的唇齿,将那枚药丸塞了进去,压着他的脖颈揉了揉,让他顺从地吞了下去。
成蹊长出了一口气:“没事了吧?奚大人,你……”
“没事了,我陪着他。”奚砚紧紧搂着谢墨,“你出去吧。”
“要不我帮大人把王爷抬上床……”
奚砚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出去吧。”
奚砚现在稍稍一动,谢墨就会手脚并用地不让人走,成蹊看得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见状没有多待,留了一句我就在外面,连忙收拾东西跑了。
关上门的时候,奚砚伸出手指,揉上谢墨紧皱的眉头。
“小时候没发现你这么缠我呢。”奚砚复又紧紧搂回他,“罢了,以后有的是日子让你缠我。我从冷宫看到你,就注定这辈子对你放不下了。”
谢墨的呼吸渐渐变得愈发绵长,显然是进入了安逸的梦乡。
有些事情不能回想,一点点都是密密麻麻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