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川摇了摇头,鬓角长长的发丝随风曳动:“闲话少叙,你我都清楚,你动不了沈司星,鬼玺也到不了你手里。在我现身后,就更不可能了。泰山府君,你已落下绝棋,再落子,也只有投子认输的份。”
“是么?”
先出手的恰是老七,不过这回,他取出的法器不再是那支白烛,而是一条数十米的铁链长鞭,每节铁环都有倒刺,末端如蝎子尾一般倒勾,映射着不祥的幽光。
飒——
长鞭如指臂使向陆廷川甩去,划出破空声。
玄冥之气波动,二人之间的距离时近时远,空间和时间失序、倒错。
破碎的时空如同一片片碎裂的镜片,陆廷川在其中看到少年时在雪窦山练剑的自己;在枉死城外死于非命的自己;被上仙赐剑的自己;步步迈上青石阶,登临酆都帝位的自己……
空气蒸腾模糊,令人难以辨别铁链所在。
陆廷川敛眸,信手一挥停星剑,霜雪似的剑身就落在其中一节铁链上,卡住倒刺,如同蛇打七寸,转瞬间恢复时空的秩序,叫老七的法器现出真身。
电光萦绕剑身,电流窸窸窣窣,银蛇般蜿蜒爬行,即将攀上铁链长鞭的一刹,老七却曲臂一甩,鞭子在半空划出一道弯月,嗖地抽了回去。
两人,一剑一鞭,在酆都墨黑的山峦间跃动,剑光照彻黑夜,鞭风切断淫雨。
一黑一白,两股势均力敌的玄冥之气在酆都上空冲撞,天地为之震颤,黄泉为之咆哮。
万鬼哀唳,阴木萧萧。
吊诡的是陆廷川没有留手,似乎不甚在意老七手中沈司星的死活,而最想杀沈司星的老七不得不反过来保护他的小命。
不出十招,老七就觉出味来,陆廷川在逼迫他做选择。要么放弃沈司星,也就意味着放弃鬼玺,前功尽弃,要么带着拖油瓶与陆廷川拼死一搏,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之前是他逼陆廷川走上绝路,如今攻守异位,被逼上绝路的人居然成了他。
“哈哈!”老七笑声阴惨,像一只玻璃金樽撞向冰面。
老七的目光落在沈司星紧阖的眼皮上,恍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陆廷川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留在酆都的原因,除了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陆廷川对一个凡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心思足够隐秘,如一缕清风,一抹水色,隐秘到或许连陆廷川本人做下决断前都未曾察觉。
“陆廷川,你猜如何?鬼玺我不想要了。”老七的虎口卡住沈司星咽喉,后者在无知无觉间引颈受戮,脆弱至极。
他愉快地看着陆廷川平静的面容出现一丝波动:“象征酆都权柄的法器可以有很多,莫不如我自己造一个。”说着,就要掐断沈司星的脖颈。
陆廷川心脏紧缩,须臾,已经拟好了假意向老七投降,或是在沈司星死后,第一时间从老七手中夺回他魂魄的章程。无论哪种,总能保住沈司星的神魂。
然而,令他们二人都没想到的是,老七钳制下的沈司星猝然睁开双眼,在老七决意亲手掐死他的瞬间,将一柄桃木剑钉入老七手腕内侧的命门。
嘶嘶……
桃木最克鬼气,老七的伤处登时焦黑一片。
老七闷哼,不敢置信沈司星几经折磨仍保持住意识清醒,还有心思反戈一击。
殊不知,沈司星天赋阴阳眼,出生起就身在地狱,最擅长的就是忍痛。
强大的杀意能掩盖弱小的杀气。沈司星忍耐良久,等的便是老七真正对他动杀心的刹那。
“去!”沈司星咬紧牙关,双目赤红,拼死拍出一团湿淋淋的发娑婆,叫那一根根发丝蹿进老七冒着黑气的伤口,钻入筋脉。即使伤害不强,也足以让老七被迫松手。
呼呼的风声。
沈司星从高空下坠,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檀香清苦沉郁,让他几欲落泪。
“师父。”沈司星低声呜咽,有如伤痕累累的小兽,扭头钻进陆廷川怀里,没有半点前一秒蛰伏反杀的气魄。
在陆廷川怀里,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比任何时候都要疼,连呼吸都痛。
“睡一会儿。”陆廷川低声安抚。
“好。”
二人亲昵到旁若无人的情态,让老七感觉分外刺眼。唯一的筹码落入陆廷川手中,他就心知这回到此为止了。
千年来的棋局平衡已被打破,棋盘倾倒,棋子纷落。留给老七的选择无非是鱼死网破,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两种而已。这次至少……他能把晏玦带走。
但陆廷川不打算放过他。
老七转身欲走,甩下鞭子击碎时空,想从缝隙中遁回泰山,可缩地成寸的法诀默念到一半,却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