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后昏暗不见天日,却能听见一阵鼾声。
他动掌推了推门,那鼾声顿时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窸窣之声猛然蹿响,那烈兽四足滚地、几步顶向门后,门缝之间可见一口尖牙、一双棕目,虎皮赫赫。
应无相心尖一绷,却未退半步。
铁门巍然不动,他极安全。
只是此门一开,恐怕不同。
他踏足豫王府数次,竟从未知晓,豫王有畜养猛兽之好。
第47章 47·地窖
他的掌心抵在铁门间, 那猛兽扬起脖颈来,呲牙咧嘴地极力来嗅,试图吞咬。
缓缓地, 虎兽再嗅了嗅应无相掌中味道,竟将虎目微微一眯, 遂将头颅徐徐矮下,遽然间显出几分顺从之色来。
应无相眉梢微动, 静待那猛兽动作。
继而,竟见它张口衔住门后拴锁, 利齿一收, 那拴锁应声抽落, 铁门一松,缓缓大开。
应无相同它对立而站,一高一矮, 一人一兽。
猛兽未行,只隐隐可听见几分低鸣, 杵在一旁,为应无相让出一条路来。
他这才缓缓挪眼去看——
四壁无窗, 昏昏沉沉,虎兽之气难免散出一阵腥臭, 困在室中难能消散。
尽管日光照透此间, 却仍驱不散无边阴晦。
应无相立身其中, 每行一步似有回声, 可见其中空荡无物。
如此昏暗之室,只为做猛兽之囚么?
他不信。
应无相慢步慢行, 借着日光,可窥见那墙角出一处木板松动, 隐见几分撬痕。
是了。
他徐徐接近,矮身一揭——
浮尘滚涌,无边的幽风自地下吹拂,冷风穿罢袈裟,直抵骨骸。
应无相垂目而看,那木板之下并非旁的,正是一列长而曲折、站在上岸处望无尽头的石梯。
他回过脸去看那虎兽。
它自静默不动,只一条虎尾徐徐翻动。
应无相知晓这虎兽本为障眼之法,所谓真正为囚的,恐怕藏匿在这地窖之中。
他沉身而下,只身前行。
幽暗,无边之下,只剩幽暗。
饶是应无相历经过诸多血腥骨臭、尸体山堆,也顿觉寒意。
他勘测不出此地建成已有几时,只知晓,那坐于正厅、玩弄权术的豫王藏匿了太多奔流涌动、不可见人的狼子野心。
他的脚步声沉重,却步步分明。
应无相自觉快要走到尽头之时,忽闻一阵铁链之声簌簌响动,在无边的地窖之中如此清脆至极。
他并未出声,只一味地走,无论尽头通生或死。
最后一重石梯迈下,应无相掀眼去看,遽然间骇在原地——
那女子九重铁链束于一身,一袭素白的衣裙裹缠着堪称枯柴般的女体,因铁链常年压身,女子脊骨佝偻至极,她兀自瘫坐在墙角深处,垂首不动,不分生死。石墙之上血痕斑斑,霉腐之气冲鼻。
照亮这一方昏暗狭窄之地的,竟是堆成小山般的夜明珠。
那女子听见响动,微微一动,缓缓抬起脸来——
那是如此熟悉、如此相似的一张面孔。
应无相心中怅然一响,似有何物崩塌于一瞬之间。
他呼吸顿然之间紊乱三分,强使镇定之际,脑海中无限翻腾着那极为确定的一念。
这才方是,兰漪郡主的真身。
什么明珠得归、贵女得还,不过是豫王为铲除异己下的一局大棋。
他以为今日已破了一局,未成想,这才是他所要破的真局。
应无相缓缓靠近。
她痴痴地望着应无相,张口之际,却是万分的嘶哑:“啊…啊……”
已被毒哑了。
应无相垂首观她,不动声色地思量。
女子倏然间挣扎起来,堪称疯狂地跪在他脚下,万分吃力地匍匐着擒住他的袈裟一角,嘶哑凄厉地叫着,说不出一个字,却全然如同说了数年的苦辛。
他倏忽想起市井传闻,那一脊背能印证兰漪郡主真身的烫疤。
“刺啦——”
应无相掌压着她的后颈,骤然间扯下那女子后脊的衣料,只见满背烫伤、丑陋不堪,其余旁处亦因经年日久的铁链困缚而坑洼不平,再无半分所谓的养尊处优之感。
她尖叫着躲,应无相便松了手,沉静地望着任命运、权术百般搓弄的女子如何渴求自救,如何挣扎。
结果无二,她既挣不脱铁链,亦难能阐明这世事不公。
唯有凄厉嘶哑地长鸣。
唯有望着那一抹鲜红袈裟近在眼前,却不得解、不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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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正是庙中香火客散尽的时候,空空落落,偌大佛堂之前,只余下悟禅一人洒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