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得颇急,面色沉着, 径直朝厝落在南苑正中的弄玉楼迈去。
楼阁之前,一方颇为雅致的匾额之上, 书着敦王亲手所写, 所赠的正是敦王府独女兰漪郡主:「弄玉楼」。
彼时, 门前正守着一面色焦急万分的女侍春蝉。
春蝉瞧见来人, 便犹如见了对症之药般,忙不迭地开口道:“云栽姑姑, 郡主又犯了梦魇,如今正在里头, 旁人……旁人不敢进去伺候。”
名唤云栽的女侍听了这话,当下便将一对细眉狠狠蹙起,沉了沉语气:“主子犯病你们不伺候,难不成等主子没事了才等你们献殷勤吗?敦王府上上下下,难不成是喂你们吃空饷的!”
春蝉被云栽训得不敢吱声,可步子却仍不敢朝里头迈半分。
兰漪郡主平日倒也还好,只夜里犯梦魇实在是可怖,动辄打砸东西不说,上回还将院里新来的小女侍险些掐死。
她当时可是亲眼目睹着兰漪郡主死死攥着女侍的脖颈不肯撒手,郡主面色苍白至极,偏偏一双凤眼沁着一片通红血丝,一眼望去,如讨命女鬼般令人惊惧。
那可怜丫头现如今还躺在偏苑里好生休养着,只无奈脖颈上青紫了一片,全然是兰漪郡主的手笔。
有这等惨烈的先例在前,她哪还敢上前半步?
府里老人们各个都说兰漪郡主最为烂漫纯善,可失散了八年后,现如今的兰漪郡主阴晴不定不说,动辄打骂下人、口出蛇蝎之言早已不止一回,简直同往前判若两人。
云栽姑姑上回听见她们窃议此事,当即便动了大怒,一人抽了五鞭,又厉声提点她们:
“郡主吃了八年苦头,性情有变,做下人的更该体恤贴心些,一偿八年间未尽的主奴情分,而非你们这般乱嚼舌根子!当心让我再听见这些个大逆不道的话,不等郡主发话,我便要将你们一个个卖到那些个老倌家里做妾去!”
此后便再没人敢多说一句话,但之于兰漪郡主的惧怕却是一分不减。
云栽见面前这丫头烂泥扶不上墙,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声:“你随我进来,莫要多嘴多舌,看我眼色行事。”
春蝉听了这话,心中好歹安心了些。
让她一人进去,她实在是万万不敢;可有了云栽姑姑,想来多了个倚仗。
“吱呀——”
颇为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顿时之间,一股浓烈的熏香扑面而来。
那香谈不上淡雅,堪称馥郁冷艳,细嗅之下隐有一丝辛凉,攥着人鼻尖儿,教人微觉出几分昏昏沉沉。
四壁之间,砌立着祥鸟瑞云图纹华柱,锦缎铺绣的绒毯覆着床榻之下的泰半平地。房内处处烛台高燃,红木方桌矮案上一座金制秋菊纹样熏炉泛着华靡之色,此刻正袅袅生香,缕缕吐放。
床榻四周挑着层层翡翠色薄纱,透过纱帐,隐隐约约卧着一赤着后脊的女子,身姿婀娜至极,乌发如瀑,两节玉臂慵懒地堆在下颌处,窥见那一点朱唇微微张着,似呓语,又如吐息。
真美。
春蝉心中顿时蹦出这两个极为真诚的字来。
兰漪郡主,真美。
可她不敢多看。
美人美矣,可却是个……毒物。
春蝉思及此处,心中猛然一跳,自觉是一句极大逆不道的话,连忙将头低得更深。
兰漪郡主听见声响,动作极缓地支起身来,一双摄人的凤眼微眯,沙声:“云栽……”
云栽闻言,忙携着春蝉一道跪下行礼:“郡主夜安,云栽侍奉不当,还请郡主恕罪。”
那帷帐中的女子听了此话并未动怒,只抻着一段似玉般的脖颈,挑起下颌来舒缓筋骨,犹若一只懒倦猫宠。
她半合着眼目,嘤咛:“云栽,……我疼。”
云栽心中一突。
她知道,兰漪郡主疼的是何处。
是兰漪郡主幼年时被烫伤的一块疤。
那时厨娘打翻了灶台,热油滚滚泼下,正中兰漪郡主的后身。
敦王妃因此动了大怒,将厨娘砍断了双手,扔出了王府。
那块疤伤得甚重,每逢冬日便皲裂生疮,绽在女子的脊背上如同一片片带血的丑陋荆棘地。
云栽忙应声:“郡主的药已用尽了,奴婢已通传了舍寂方丈,想来快到了。”
闻言,兰漪郡主的动作微微一滞,她垂下眼目,辨不清神绪:“只有他么?”
云栽一愣,听不懂兰漪郡主所言何意。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极怯的一记通传:“禀郡主,方丈到了。”
闻言,云栽朝春蝉使了一记眼色,春蝉忙起身,朝门外接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