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抛下我吗?
这句话,令她无端地垂下眼目,不敢直视应无相。她不敢贸然开口,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身份与立场。
“……应二郎,我不过是一介拙昧的村妇,名声不好,亦无什么过人之处;可应二郎你……你不会永远困囿在这处村镇的,兴许日后志存它方时,你我便再无相见之日。”
薛泫盈乌睫轻颤,怯懦而自知低卑地抬起目光,同他对看。
对上那双异瞳时,她心头猛然一颤,幽幽地抖下几许碎光,在她枯寂灰暗的心池间映出细微的亮色。
她不敢回答会或不会,更自诩毫无资格决定自己与应无相的去路。
横在薛泫盈腰后的一只手倏然收紧几分,应无相死死攥紧掌心的伤口,指尖狠命的抵住那块烂肉,直至察觉血液再度涌出,沁湿那片衣袖。
他低声:“盈娘,若真有那一日,你愿意同我走吗?”
此话甫落,薛泫盈遽然抬起脸来,怔怔地望着他。
同他走?
上一世,应无相身旁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位女子,连近侍亦是男儿身。
薛泫盈的脊背在不觉间绷直几分,顿觉僵硬。她踌躇且为难地凝着应无相,久久无言。
默然间,应无相陡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将手臂抽回,只见掌心血肉模糊,猩红的热液滴滴落下。
薛泫盈一惊,忙握住他腕子,急声道:“如何又流起了血?”
她的话音甫落,只见应无相颓着面色,缓缓后仰着身子,将血肉模糊的手抽回,掩在袖下,哑着声:“盈娘,你愿意吗?”
血色侵染之下,应无相的袖角登时被沁得红湿。
薛泫盈心中迫切,却又颇觉此话过于不合礼数,几番嗫嚅,唯有弱着声应道:“……若是应二郎不嫌,二郎有需要之处,我自是愿意的。”
这话她自觉说得模棱两可,留了些许余地。
待她应了声,才见应无相将两眉徐徐松展,狭目之间,隐有餍足之感。
薛泫盈恍然想起家中矮柜中是有些止血之物的。往日,李昌松在外与人常有不愉,有时深夜抵家时,总有一两处见血的伤口。
久而久之,她便省了些银钱,至镇上为他买了些十灰散与细布。
薛泫盈刚要抽开身,便见应无相满面慌措,两手紧紧擒着她小臂,低声:“盈娘要到哪儿去?”
他满眼的衷切不忍,倒令薛泫盈自个儿有些不自在起来——这模样倒不像刽子手,颇像个在雨夜被哪家村户遗在路边儿的弃犬。
薛泫盈恐他多想,忙接道:“我去家中取些十灰散与细布来,去去便回……”
“外头雨势颇大,我亲送盈娘回去取。”说着,应无相便撑起身来,不忘替她拂去身下碎瓷,“盈娘小心。”
薛泫盈一噎。
不过是两步路的功夫,竟也要亲送过去吗?
她心中愈发受宠若惊、惶惶不安,唯有闷着脸,细声应肯。
第22章 22·偷腥
应无相惯来独身,因而一把伞之下,往往只能纳下一人。
今夜暴雨,他身旁平白多了盈娘,两人之间便愈发拥挤起来。
他别眼去觑薛泫盈,她心底里大抵是有些不自在的,也无从掩饰这般不适,唯有愈发将双肩微微蜷起,在一片雨雾中形同负伤的瘦幼猫儿。
应家院子距李家也不过二十余步之遥,但此刻应无相却有意拖缓了步子。
两厢沉默之际,薛泫盈悄然抬起尖瘦的下颌,话中隐含讶异:“二郎,这把伞……伞骨用的可是象骨?”
说罢,她便朝应无相递去一记目光,只见后者轻一颔首,并未否认。
论说,寻常人家所用的油纸伞伞骨俱是竹骨所制,虽耗不得多少银钱,却也扛不得这般的狂风骤雨。
象骨所制的伞骨虽坚牢无摧,却也造价高昂。
薛泫盈常在镇上兜售酒酿,却也只曾见过一回——那日飘着细雨,京中来的员外乘着钿车宝马,车夫躬身撑伞,所撑开的便是同应无相手中无二的象骨油伞。
今日一瞧,应无相所事的刽子手一职位虽不为世人所正眼相待,却实在赚得盆满钵满。如此想来,薛泫盈愈发感觉她的那几坛子酒酿攀不上应二郎的眼界。
她将脸埋回,只轻声道:“我只在镇上见过一回,瞧着便名贵。”
说罢,薛泫盈愈感低卑,不由后悔了几分。
兴许她不该说出这番话来,平白令应无相觉着自个儿本就是个没见过分毫世面的俗昧村妇。
应无相听了此话,目光低下一截,眼前恍然想起数月前的光景。
彼时春雨浓盛,常常下个整日。他孤身乘车马回村时,常能瞧见在车下冒着雨推着小车的妇人。
每每车轮碾过厚土,他的目光便掠过那妇人袒露的半截小臂,雪白纤瘦。雨势极快倾袭其身脊,泼湿了一面的清丽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