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子回过头,直愣愣地瞧着应无相虚放在薛娘子身后的那只手,总觉得有哪处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此时,两人距离孙县令审案的亲民堂不过几步之遥,薛泫盈却再无上前一步的勇气。即便相隔着一段距离,也依稀听得见里头嘈杂不堪的动静。
随着惊堂木的一声拍响,四遭再度归于沉寂,只余下孙县令缓沉的话音。
应无相撇过脸,默声觑着她。小妇人每当纠结时,便将上齿紧紧抵着下唇,直至唇肉泛白,抵出一圈儿轻浅的牙印来,令人无端想要伸出指腹,替她摩挲着抹平。
他目光一黯,仍未做声。
只见薛泫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陡然间上前了数步,直直跪倒在石阶之下,颤声道:“民妇李薛氏,请见县令老爷!”
亲民堂内的话音一顿,默声数秒,才又传来:“你身旁的可是应二郎?一并进来。”
薛泫盈神情一顿,继而见身旁的应无相已然迈在她前头,领着她一步步朝前去。无端地,她心中生出几分安定。
她刚站定在堂中,便瞧见在地上早已没了人形的李昌松,不由猛然一怔,被唬得直冒冷汗。
李昌松的衣衫半褪,在撕扯中早已破败不堪,袒出大半个后脊与大腿,淤青红紫尽现。那张尚且俊秀白净的脸,如今亦是两眼高高肿起,遍布女子的抓痕与掌印。
此时,他察觉到薛泫盈递来的视线,幽幽地将目光对上去,与她四目相接。
那视线犹若讨命的厉鬼一般哀怨,令薛泫盈心中一颤。她和李昌松虽说是夫妻,可看到他如今这副惨状,却生不出任何怜悯同情,心中只余下无尽的哀戚。
孙县令清了清嗓:“李薛氏,李大郎原先同你回了孟西村,是也不是?”
薛泫盈听见上头发问,跪身答道:“是,官人于今日未时同我一并回村,坐得是同村王二的牛车。只是官人在村道半截,告知王二自己想同后山的亡母问问话,因而令他将自己放在后山脚下,徒留我一人回了家。”
孙县令颔首,继而将视线对上应无相,踌躇道:“应二郎,今日未时,是你告知的李家大郎,他父亲于后山为他留了十两白银与些许好酒?”
此话一出,薛泫盈顿时将目光猛然挪向应无相处。她面前登时浮现出今日白天时,应无相同李昌松站在树下对谈的场景。
只见应无相面色不惊,极平和道:“是,李家阿叔于行刑前同我说过,他放心不下家中幼郎,因而托我将后山埋攒的十两白银、些许好酒告知李大郎。”
他的话音刚落,李昌松顿时犹如发疯一般转过身来,抬手指向应无相,狂吼道:“你!必然是你唬我!你想加害我,继而强占我家娘子!”
此话一出,堂内俱是一惊。薛泫盈的面色一白,跪得愈深:“县令老爷,我同应二郎不过普通近邻,从未结有私情,应二郎敬重我与官人,亦是从未对民妇有过不敬!”
应无相仍是淡然地立在一旁,颀身清举,观来便是无欲无求之象,更未曾因李昌松的话显出半分愠色。
他顿了顿,漠声:“李大郎,我告知你家父所托,亦算是加害于你吗?”
孙县令倾了倾身,向应无相道:“应二郎,你说是李大郎之父托你相告,可有什么旁人亲眼所见,以作佐证吗?”
第8章 8·公堂(二)
立身在堂下的应无相面沉如水,一派淡然:“若说旁人佐证,李家阿叔当时同何家四郎同狱。彼时,李家阿叔请我托告时,何四郎正在狱中。”
此话说罢,李昌松的气势陡然弱了两截。
他心中本就对自个儿方才的说辞很是心虚,毕竟那木盒子里头真真切切地搁着十两白银。应无相这厮与他非亲非故,何必下这样的血本儿呢?
孙县令沉吟片刻:“将何家四郎押上来。”
不多时,一位身量壮硕的青年男子摇摇晃晃地被搀进堂中,蓬头垢面,很是狼狈。
薛泫盈是听闻过邻村这位何四郎的,他为给家中病重的女儿治病,夜间潜入了镇上首饰店中一番行窃,其行径却不慎被过路人瞧见,而后这位何四郎竟失手将人砸死,害了一条人命。
此时他与李康进同关在一处,也是斩首的命数。
何四郎戴着枷,站定于堂中,异常迟钝地跪伏在地,神情颇显呆滞。他愣愣地抬起一张颓容,两眼痴痴地朝堂中转了一圈儿。
这显然是被关了有些时日的,突然之间还未适应外头的光景。
“何正,据应家二郎所说,与你同狱的李康进曾托付他告知李大郎后山藏银一事,你可有过印象?”孙县令俨然已显出几分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