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龄看清她的脸,放松下来,他取出火折子,点燃烛台,笑了笑,“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要是为了孟伟的事儿,我才传信回去,还得一段时间调查呢。”
代真不说话,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直直地穿透黑暗,盯着金九龄,“不是为了他,我有些别的疑问想要请教金捕头。”
“你说——”金九龄被她“看”的心虚,同时心里有些古怪的恼怒,为她的不客气和自己一瞬间的喜悦。
为了掩饰尴尬,他摸了摸茶壶,“可惜,没有热茶。”
说要请教问题,代真却叹息一声,自顾自地说起别的来,“我初见金捕头时,其实很不喜欢你,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可怜。”
金九龄对她说的很感兴趣,“哦”了一声。
“第二次见你,是在府衙,你帮了一位老婆婆,那时候我觉得惭愧,千人千面,实在不必急着在第一次见人时就下定论。”
金九龄轻轻笑了出来,心里有些高兴,这些他其实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从代真口里说出,就有种别样的情感充盈在他心中。
“所以那之后你才愿意跟我交朋友?”
代真不回答他的话,继续道,“但是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想法,千人千面,人事易变,曾经作为朋友的不一定能够一直作为朋友。”
金九龄脸上的笑容收敛,他有预感接下来的话也许不是他愿意听的,但一种莫名的直觉又促使他继续听下去。
“追踪绣花大盗的这些天,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们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就藏在我们身边。”
金九龄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他板着脸,眼神中带着一丝危险,目光幽幽地缠绕在代真身上,像伺机而动的毒蛇,寻找能够一击毙命的时机。
代真向前走了一步,将自己的表情暴露在烛光中,她罕见地带着一丝脆弱,“可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怀疑是那天突然发现你日常所用处处名贵之故。”
她的脸上充满了迷茫,“是我疑邻盗斧,可是偏偏,陆小凤发现了孟伟竟然是绣花大盗的同伙,你告诉我,我还能相信你吗?”
金九龄冷冷地看着她,突然觉得庆幸,他选定的对手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重视感情的女人,女人总是难成大事,因为她们不够狠。
就像代真,明明对他有了怀疑,不想着继续蛰伏寻找他的罪证,竟然跑来与他谈心?!难不成她妄想凭她三言两语感动得他放下屠刀么?
真是太可笑了!
金九龄故意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上几分嘶哑,“我进入六扇门之前,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名捕,要缉凶拿盗,保一方平安。
可我太天真了,真正成为一名捕头之后才发现,有一腔热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明明是我破的案子,功劳却被四体不勤的废物拿去,只因为他与上面有联系。
我埋头苦干,周围的同僚却与我越来越疏远,只因我不愿拿那些‘买罪钱’,不合群,不知变通。”
金九龄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几分惆怅,苦笑一声,“我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现在,我虽得一个‘天下第一名捕’的虚名,却觉得自己还不如最初下山时有资格当一个捕快。”
代真动容,“你别这么说,你现在做的比当面一无所有时做得更多、更好。”骗你的!你要真像自己说的那么纯真,就应该在发现事实后回少林当你的俗家弟子,或者至少象征性挣扎一下再加入啊!
为了计划,代真不得不说这些违心话,她心里快呕死了。
“我原本打算要退出六扇门了。”——这是捞够了还是找到了更好的下家?
“可绣花大盗的案子牵涉太广,涉案金额巨大。”——你得捞一笔再走是吧?
“又无人站出来追查此案,我只能勉为其难办成这最后一案。”——要不怎么给自己找替死鬼呢?
代真垂着眼,心里的各种念头在听到金九龄的无耻发言后如井喷一般涌出,若是不这样,她怕自己忍不住毒死这人。
金九龄终于说完了,代真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她神情沉重,眼睫低垂,开解道,“这既是你金盆洗手前最后一案,我一定会帮你将犯人捉拿归案。金九龄,你不要骗我。”
月亮已爬上屋脊,清冷的光辉慷慨地撒向人间,代真默默地走在甬道上,心中希望在得知自己的死讯后,花满楼和陆小凤不要太伤心。
还有五方,说好了回去要检查他的功课,暂时也要失言了。
代真已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月圆之夕的到来,她无事可做,便又开始制药,打算留些给朋友们。
西园一如既往的美丽,代真又来到这里,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一轮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