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华没有追问下去,在不知道实情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只叹了口气,握紧李葵一的手,干巴巴地安慰了声:“别太难过,你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嗯。”李葵一也反握住她。这一刻,周方华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类似于独占了这个好朋友的感觉,她知道这样很不应该,但她还是为此心生欢喜。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两天不见太阳,柳芫市的高温终于降了些。雨霁初晴,日光清泠泠的,不强烈、不刺眼。上课时,蒋建宾让靠窗的同学打开窗子,让阳光直直地晒进来,说要祛祛教室里的潮气。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阳光在坐于教室中央位置上的女生脸上落下明亮的色块,许久未动,她眼睛的颜色也因阳光照射显得浅了些,似乎没有聚焦。
李葵一上课走神?这真是个难得的现象,蒋建宾心里咂叹。话虽如此,他还是在课后把李葵一叫出去谈话。在他看来,李葵一这样无非是因为奶奶去世,她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他并未苛责,只说了些逝者已逝,而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这样的大道理。
李葵一点点头,蒋建宾看她也算乖巧,便把她放了回去。
到底为什么会上课走神,李葵一自己也很难说得清。她只觉得这些天她经历的事情过于魔幻,像是要把她十七年来建立起的精神世界打碎,然后进行重塑。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以前是太理想化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是依照一定的公理运行着的,即便也会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总体上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世界。
但实际上,大家都在自顾自地活着,背叛、欺骗、抛弃、侮辱、伤害,轻而易举。
她以前不是看不到这些,只是为了避免让自己受到伤害,她太坚信于自己创造出的那个“我是对的”的世界,而那个世界的意识形态就是自由、平等、个性、道德,与爱。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遵循这样的玩法啊,或者说,她目光所及的大部分人,都不曾遵循,只是她一直没有看清而已。
李葵一很想给刘心照写一封长长的信,告诉她她所有的困顿和疑惑,只是拿起笔写了个开头后,她又将信纸撕碎,反复几次后,她连执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将自己埋进学习里,不停地背书、刷题、做总结。比起人生的大课题,这些试卷上的小问题显得异常容易,她做得顺风顺水,不禁沉湎于此。她还利用一些零碎的空闲时间,给贺游原做了一份复习计划,告诉他买什么样的资料书、怎么使用这些资料书,以及他应该给她怎样的反馈等。
做完这些,她终于心满意足,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果然,人不能多想,还是要落入现实。
又是一个周六,黄昏时分,李葵一去学校门口搭乘公交车。这天的夕阳热烈得奇异,像在天边烧起来一样,火舌滚了一圈又一圈,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李葵一挤上公交车。没有空位了,她便站在后门的位置,手抓着扶杆。就在她掏出耳机准备塞进耳朵里时,她忽然发现,坐在她前面座位上的,是个熟悉的背影,他低着划着手机,弓着清瘦的背,灿烂的霞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发顶,金灿灿的,显得蓬松而柔软。
那一瞬间,李葵一心如擂鼓。
她几乎想要伸手拍一拍他的肩,可理智又告诉她,贺游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北京的画室里,上素描课。
她咬了咬唇,看着他的后脑勺,希望他能主动地回头。或许是目光太过殷切了吧,过了一会儿,那人真的从手机上抬起头来,手扶上后颈,转了转脖子,四处看了看。
他偏过脸的那一刻,李葵一忽然失望,哦,不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本来就不该是他。
她自嘲地笑了笑,拿出手机给贺游原发了条消息。
李葵一:今天放学时,在公交车上遇见一个人。
李葵一:很像你。
刚发送出去,公交车就晃了一下,她匆忙握紧扶手,将手机塞进口袋里。直到下了公交,她才再次摸出手机看了看,贺游原果然给她回了消息。
贺游原:刚下课。
贺游原:有多想我?
想你个大头鬼!
李葵一刚想骂他怎么这么自恋,眼神一恍,就看到上面自己给他发的消息是:很想你。
一句客观陈述硬生生地变成了肉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