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学生们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没过几天,新的口号便流传开来:左脚清华,右脚北大,两脚一滑,回到乡下。
没办法,总得找点乐子,来消解学习和天气带来的双重烦闷。
李葵一把那台CCD相机带去了学校,在空暇时,随手拍几张照片。有时是学校的饭菜和杯子里的苦咖啡,有时是黑板上未及时擦掉的语法和公式,有时是操场和教学楼的一角,不过拍的最多的还是教室窗外的树、亮得发白的天空、傍晚时分的夕阳。后来班级里许多女生嘻嘻哈哈地凑到镜头前,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比起“耶”,将青春的模样也框进小小的底片里。
她挑拣一些照片,分享给贺游原,同时建立了一个文件夹,将所有照片收藏起来,命名为“朝花夕拾”——她想,这些照片真正的底色,或许只有长大后才能看清。
波澜不惊地过了半个多月,直到一天夜里,二叔家突然打来了电话,说奶奶夜里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摔倒在楼梯上了,好像摔到了背部,很严重,县城里的医院不肯收,现在正往市里的医院转。
李剑业套了件衣服就开车往医院那边赶,许曼华倒是没去,轻描淡写地说家里不能没有大人在,看到李葵一被吵醒,耷着两只眼皮儿站在那儿,还把她赶回卧室:“没你的事儿,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学。”
李葵一脑子蛮浑,拖着步子回到了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才再次想起这事儿,也没搞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上第二节晚自习时,蒋建宾把她叫到教室外,看她几眼,犹犹豫豫的像是不好开口:“你妈妈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你奶奶……没能抢救回来,你现在去医院看看吧。”
“嗯……”
李葵一垂下眼睛,将指甲盖嵌入手心,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消息。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没有悲伤与苦痛,只是有些难以理解,准确地说,她难以理解的,是死亡这件事本身。
她脸上流露出来的一丝轻微的触动被蒋建宾理解为哀戚,他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节哀。”
李葵一回到班里收拾好书包,拿着蒋建宾批的请假条,离校打车去了医院。医院的红色招牌在夜色里很亮,里面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周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莫名让人感到压抑。
她按照指引图,搭着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越往上越心慌。她想象不出她奶奶死去的样子,和过年时,她看到的她睡着的样子一样吗?只是没有鼾声了是不是?
她恐惧极了。
好不容易到了那个楼层,她却没办法走过去。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她忽然转身,逃走了。逃到了医院外,被夜风一吹,她才觉得清醒了些,在附近找了个电话亭,给许曼华打电话,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我不想上去……我不想去看奶奶,行吗?”
“随你吧。”许曼华叹了口气,没有勉强。
挂掉电话,李葵一随便搭上一辆公交车,倚靠在车窗上,望着夜色茫茫。时间还不算晚,大街上满是活生生的人,行走、遛狗、笑闹、在街道上吃东西。她更不能明白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了,肉身永眠?意识消亡?还是说,死亡其实与死去的那个人无关,只与和他产生了羁绊的人有关?
奶奶的后事很快操办起来,骨灰送回了县城老家,在二叔家自建房门前设了灵堂。李葵一跟学校请了一星期的假,不过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看着大人们操持一切。在整个过程中,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她觉得自己这人是挺冷血的,毕竟她跟着奶奶生活了九年。
不过后来,宾客散尽,她看到李剑业站在二叔家院子里,一声不响地哭,她顿时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对高三生来说,学校里的课不能落太多,丧事刚办完,李葵一就被大人们赶回了学校。蒋建宾找她谈话,安慰之余,又提醒她一定要调整好心态,别让悲伤占据所有思绪,要踏踏实实地跟着老师的步伐复习。
李葵一没觉得这事儿对自己的生活有多么大的影响,只是让她多了些困惑而已。
又过了好几天,李剑业和许曼华才带着弟弟从县城里回来。他们俩好像吵架了,李葵一看到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对对方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周六晚上,李葵一不上晚自习,吃过晚饭就躲在卧室里看新送过来的《收获》杂志,不一会儿,她就听到隔壁房间里李剑业和许曼华吵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