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葵一接过手机,透过屏幕,看到他们每个人都笑得很明亮。她手指顿了顿,按下快门,将画面定格。
付完钱,小女孩的母亲又说了许多道谢的话,并且再三鼓励他们两个好好学习,说完后,才和女孩父亲一起,各牵起小女孩的一只手,步伐轻快地进了动物园。
李葵一扭头望着他们远去,看到小女孩淘气地扭来扭去,她母亲手里拎着她的花花小包,她父亲背上背着她可爱的小水壶。这么稀松平常的画面,为什么看起来很难得呢?
直愣愣地看了许久,直到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动物园里,李葵一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回过头来,生怕被贺游原瞧出什么端倪。可她一扭头,看到贺游原也正侧眸看着他们,神色似有动容。
过了一会儿,他垂了垂眼睛,把画笔放在洗笔桶里涮了涮,缤纷颜色从笔尖流出,晕染开,水马上变得浑浊。察觉到她在看他,他抬起头,黑漆漆的双眸直直地盯向她,沉默片刻后,忽然冲她笑了笑:“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爸妈离婚了。”
李葵一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地把这种事告诉她了,不由得心神一僵,紧张得眨巴眨巴眼,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震惊的表情。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怕一不小心,她的话会伤害到他。
“那……你现在是和你妈妈一起生活?”她仔细考虑了一下,措辞小心。
“对,我跟我妈。”贺游原道,“但我妈在省城工作,我跟我姥姥姥爷,还有小姨一起住。”
“这样啊……”李葵一缓缓点了点头。她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安慰他吗?可是单亲家庭又不是低人一等,如果她强行安慰他的话,会不会起到反作用啊?但不安慰他的话,会不会显得她很冷血啊?万一他以为她不喜欢他怎么办啊……
贺游原看着她脸上不断闪过纠结和为难的神情,觉得好笑极了,果然,安慰人这种事对李葵一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他不觉得他需要安慰,跟她说这件事,也只是觉得她有知情的必要。
尽管他的家庭模式和大多数人的不一样,他也不认为自己缺少什么。简单来说,有爱、有钱,他从他的家庭里得到的,已经能够让他超越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父亲这个角色在他的家庭里长期缺位,更是让他意识到,爱就是爱,只要爱意充沛,谁给的都一样。更何况,据他观察,在那些所谓“完整的家庭”里,父亲的角色似乎也不在家庭教育里起作用。
但很奇怪的,尽管他并不羡慕刚刚看到的一家三口的家庭模式,他的内心还是有被触动到,可能是因为,他父亲的所作所为,有真实地伤害过他。
其实他的妈妈、他的姥姥姥爷、他的小姨,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一句关于他父亲的坏话,她们也允许他的父亲来看他。小时候,每隔几个月,他就和他父亲见面,玩上一整天,然后去吃他喜欢的麦当劳。可是后来,他无意间在邻居们的闲聊中偷听到,他父母离婚,是因为他的父亲,在他还在哺乳期的时候,出轨了。
那时他十二岁,对“出轨”这种事已经有了基本的认知。从那以后,他不愿意再和他父亲见面了,轰然一下,父亲这个形象就在他面前彻底烂掉了,给他再多的零花钱、带他吃再多的麦当劳也挽救不回来。
也因如此,他理解不了张闯、周策等人为何抢着当他爸,一个会出轨的脏男人,有什么好当的?
他这个人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但他的内心世界爱憎分明,不原谅就是不原谅,他现在仍然拒绝和他的父亲见面,连电话都懒得接。他认为,他给那个男人一个眼神,都是对他妈妈和他自己的背叛。
“贺游原……”李葵一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问,“你是黄昏时出生的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啊?他还以为她终于想到怎么安慰他了呢。
贺游原饶有兴趣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我的名字吗?”
李葵一点点头:“对啊,很容易让人想到那首诗。”
贺游原顿时想起,小学的时候,老师教《登乐游原》,班里的调皮学生就会故意背成“登贺游原”,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确实和那首诗有点关系,但我不是黄昏时出生的。准确地说,是我出生后,医院要办出生证明,但我爸妈还没给我取好名字。医院那边催得紧,我妈急得团团转,一转头看到窗外的日落,一拍脑袋,就决定给我取名叫贺游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