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忘情,能解痴心。
她至今仍记得那孩子当着他的面,斩钉截铁说出的话。
“无论夫人信或不信,我待他剖碎肝胆一片诚心。”
“此番害他遭此大难,所有罪责我当一并承担。”
“天意使然,是我二人缘分浅薄,夫人放心即是,他既忘我,慕容胤也绝不再作纠缠。”
深入虎穴,敬他英雄壮气,斩断情肠,才正是铁骨铮铮,难怪三儿爱他如痴如狂。
但无论如何,这是最好的结果。
阴阳和合,自有定理,男子岂能结对成双,若是揣着那一片痴心,继续一意孤行,将来不过惹人耻笑。这忘情当真是一剂灵药,不单保住三儿性命,也全了他后半生家室美满,福顺安康。
只是……满以为孩儿历此一劫,重获新生,一切总该尘埃落定,可这些日子,她的烦恼是真真没见少。
正出神间,中院管事已慌慌张张奔进厅堂,“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三公子要将云松拖出去杖毙!”
她猛得从榻上站起身来,“所为何事?”
管事抹把额上的冷汗,有苦难言,“夫人,夫人还是去瞧瞧吧。”
孙氏领着一群丫鬟奴婢浩浩荡荡赶去中院,那小厮已叫卫士拖到院中,正按在条凳上要打。
少年瞧见她,登时如见救星,连连哀哭告饶。
她快步走进厅中,奴才下人跪了一屋,三儿坐在案前,一言不发,神色如常,实在瞧不出喜怒。
她走上前去,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院中下人怠慢我儿?”
“母亲来了。”
她下意识看眼院内仍嚎哭不止的少年,“云松犯了什么过错,叫我儿这样恼他。”
“母亲多虑了,云松尽心伺候,并无过错。”
她越发不解,“那这又是为何?”
面前人微微一笑,“我是父母亲生孩儿?”
“当然是!”
对方又问,“这望春阁,孩儿是否做得主?”
“自然做得。”
她话音未落,却见三郎刷得沉下脸来,“既然做得,那孩儿处死一个奴仆,母亲因何还要兴师动众赶来质问我为什么?”
孙氏倒抽一口冷气,“非是娘亲质问你,奴仆无过,妄动私刑,成何体统?”
“也就是说,今日这小奴,我是动不了了?”
孙氏脸色变了又变,孩儿从前只是与她不亲近,何曾似这般咄咄逼人,“我身为当家主母,务令赏罚分明,他若着实无过,你便是我儿,也不可任性妄为。”
“既然如此,母亲便将他领回去吧,从前的事,我虽记不起来,但想必孩儿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做下许多忤逆狂悖之事,以至于现而今一举一动,都得劳烦母亲派人监视查问。”
孙氏心中大恫,院中里里外外确是她的人不假,也确是她下的命令,叫奴才事无巨细向她回报,可如此作为只是关切爱护,绝无监视的道理,“我儿误会了,母亲只是关心你罢了。”
“孩儿心领了。”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跪在脚下的两个丫鬟,“这两个母亲也一并带走吧,妄称是我通房妾室,母亲怕是弄错了,兴许是父亲的通房也说不准。”
“简直荒唐!”孙氏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浑身发抖,她万万想不到旬日懂事乖顺的孩儿竟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老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受惊的主母,孙氏望着孩儿面上冷若冰霜陌生至极的神情,终是认命地将他指名撵走的奴仆领出了院子。
“都下去。”
房中噤若寒蝉的奴仆哗啦啦退出门去,他循声将脸转向墙角边落在后头的小奴,“你留下。”
小奴吓得扑通一声又跪回了地下,连忙磕头求饶,“主子饶命!小的真的未曾与夫人通报!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奴不敢隐瞒,“奴才原先在柴房做事,叫做进宝,昨日方调进主子院中,改了名字,叫星竹。”
裴景熙当然知晓他是昨日才进来的,否则也不会特意将他留下,“你不用怕,我只问你,你肯不肯听我的话?”
“小奴当然听公子的话!”
“只听我的话吗?”
小奴连连叩首,“星竹只听主子的话。”
“好,这房中甚是憋闷,你推我到外头走走。”
“外……外头?”小奴一脸懵懂,不知主子指得是房间外面,还是院子外面,又或是这大宅外面。
“怎么,不能吗?”
“不不不……星竹只是不知道公子想去城里转,还是想去其他院子串串门。”
裴景熙陷入沉思,“去其他院子是否方便?”
星竹松了一口气,说来奇怪,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守卫,也不知道夫人在防着主子出门,还是在防着外人进来,还好主子并不是真的想出门,“府中院子好多,主子想去哪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