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口中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少去那副热心肠,怕是再没人能烧出那般味美的疙瘩汤了,说到底是他管了一桩闲事,拖累了老人家。
两位老人的棺椁依旧停在院中,谁都没有进去,赵唐在院外郑重其事行了一个大礼,“赵某人半生愚昧,误入歧途,老人家舍身取义,醍醐灌顶。”
慕容胤亦长揖到底,拜了三拜,方立起身子,墙角里蹿出的狗儿忽然扑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角。
他弯腰将长大了一点的狗儿抱将起来,“阿婆去了,往后无人赏你肉包吃,恰好我的寒露宫还缺一条的恶犬,你去是不去?”
赵唐望着他手里那只巴掌大的狗崽子,听他所说,只觉哭笑不得,“殿下确定这是一只……恶犬?”
狗儿“汪汪汪”朝墙角叫了一阵,慕容胤循声望去,从墙边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的乞儿,正是他那日在竹筐底下捡到的孩子。
眼见童儿衣衫褴褛,又成一副乞丐模样,想是老阿婆一死,邻里亲旧也再容他不下,他放下狗儿走上前去,“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脏猫一样的奶娃娃没有说话,只瞪着他身旁的大官,瑟缩着后退了一步。
赵唐也认出了当日跟随余婆子上堂伸冤的小儿,面上露出羞愧之色,知趣地立在原地,未再往前去。
慕容胤长叹一声,“赵大人,安排个手下,将他领去万寿宫,与族人相聚吧。”
赵唐点头应下,慕容胤见这孩子依旧满脸抗拒,伸手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能说出来,毕竟,他才是那个最没有立场说话的人。
安排好了小崽子,两人离开松子巷。
赵唐欲回府衙料理琐事,“殿下是要回宫去么?”
慕容胤人还没出巷子,目光就已经粘上了人群中那位仪态端庄的夫人,听人发问,他一把将狗子塞进对方怀里,“叫人给我送回去,我去办点事。”
赵唐手忙脚乱接住怀里挣扎的狗崽,望着说走就走的人,“殿下何处去?”
“去拜拜丈母娘!”他说着拨开人群急匆匆追了上去。
赵唐愣住,这位殿下好似并未婚配,丈母娘又是何来?
老太医昨晚叫六儿闹得一宿没睡,原本今日便想过来瞧瞧,谁知一清早裴府的小厮已慌慌张张来前叫门,领着他乘车一路赶来。
他满脸忧虑地坐在床前的矮凳上,搭着那人的脉,“三郎,这症状可久不见发作了,如何昨夜这般来势汹汹?”
茂竹眼泪窝窝立在一旁,昨夜老祖宗非嚷着叫所有人去拜神仙,主子发病都没人晓得。
他随院中下人拜祭完回来,进了门可差点没将他吓死,主子一折腾又是整夜,还不肯叫旁人晓得。
“不瞒伏老,原先是六儿劳神费力,夜夜替我舒理经脉,叫我安枕。”
老人家好不诧异,“那小子竟还有这般能耐?早知如此,便不叫你父兄张榜另寻了。”
“寻来不是更好,往后便不靠他了。”
老太医摇头叹气,“六儿何其聪慧,你到底想瞒他几时啊?”
“瞒得一时是一时,他年纪还小,生离死别,我怎忍心。”
“可也不该叫你娘来对付他。”老太医想起昨晚风风火火从他府上离去的人,夜里下了那样大的雪,也不知那小子寻着毛皮子没有。
“伏老觉得,我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相府的门房是个精瘦的老儿,已在裴家勤勤恳恳干了三十多年,眼见天色已暗下,他照常要去关闭大门,谁知老远竟见夫人提着衣裙神色惶惶往家走,丫头们撵在后头,也个个喘得满脸通红,还不时担心地回头张望,好似正有什么人在背后追赶。
孙氏好容易到了家门前,刚要松上一口大气,一扭脸竟又瞧见那小子笑吟吟立在跟前,直吓得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在地上。
慕容胤赶忙将人扶住,“阿娘,当心!”
孙氏气得眼晕,叫人一路娘长娘短,喊得她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她稳住身子,忙不迭推开对方的手,“六殿下,算我求你,你可千万莫再折煞我这妇道人家!”
“何来折煞?三哥哥的娘亲,就是我的娘亲,我定当与他一起,一辈子孝敬娘亲,爱戴娘亲。”
孙氏不愿像个泼妇一般大发脾气,可这小子也太不识趣,简直像块牛皮膏药一般,粘了她一整天,甩都甩不掉,“六殿下,你再这般无理取闹,即便你是皇子,我也对你不客气了!”
“娘亲不须客气,你打我便是,打完叫我去见三哥哥,随你怎么打都行。”
孙氏瞪着面前一脸乖顺的人,恨得牙痒,她算是服了这小子胡搅蛮缠的功夫,眼见得那张脸上青紫摞青紫,巴掌印子还未消,尚不知是谁人打的,他竟还好意思来她跟前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