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做了半辈子烂泥,临老才被他强行扶起来,亏得燕人不记仇,晚年还敲锣打鼓,赠了他一个“青天”的美名。
“那我再把你挂上去?”
男人惶惶不安地瞧了他一眼,挽起手里断落的绳索,扶着虚软的双腿,竟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慕容胤一把将人拽回来,“赵大人,你跑什么?”
男人忙不迭侧过身子,抬手掩住脸面,扯开嘶哑的喉咙讪讪说道,“什么赵大人,王大人,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下官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大理寺卿赵唐,新官上任,却深夜出城自寻短见,你是犯了国法畏罪自杀,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恶鬼缠身,向你索命。”
赵唐一听这话,忽然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封冻的雪地上,“这位公子……全当今夜未曾见过我!下官只是梦游至此,别无他事,既未触犯国法,也没做亏心事来,公子便放我走吧!”
“梦游至此,上吊自杀?”慕容胤瞧他脸色煞白,三魂飞散,七魄离体,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第31章 别忙
赵唐瞪大两眼,定睛一瞧,待认出面前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爬起来就跑。
然而,不等身后的人追上来拦他,脚下滑溜溜的雪地没两步已将他撂倒在地。
慕容胤上前将人拎起来,男人几番挣扎不开,哆嗦着扭脸瞧他,“六殿下要带我何处去?”
“方才实是我不好,途径此地,多管闲事,扰了大人的正经事,现下正好弥补,本殿下再将你挂回去便是。”
赵唐想起方才两脚悬空,绳子锁住喉咙,登天无路,着地无门的情状,登时骇出了一头冷汗,“六殿下,下官不想死了,殿下放了我来,放了我来!”
慕容胤顿住脚步,松手将人推回雪地上,“我看你还是死了吧,你这种人为官蝇营狗苟,做人低三下四,活在世上也是多余。”
男人一晃神,忽而勃然大怒,像条被人踩了尾巴的狗,猛得从地下跳将起来,“我蝇营狗苟,低三下四?你们慕容家才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昏庸糊涂,小的骄横无脑,严刑峻法冤案累累,苛捐杂税民无富民,士子饱读诗书,无进身门路,三岁小儿得享世禄,敢称王侯,这是个什么世道!谁不想堂堂正正做人,可世间堂堂正正做人的,又有几个得了好下场!”
“为何堂堂正正做人的便没有好下场?”
赵唐骂得舒爽,只觉胸襟大振,此刻荒山野岭上,跟前不过一少年,大逆不道的话,已叫他听了去,索性便说个痛快,大不了他自己再挂回去,“法阿权贵,形同虚设,你们这些人生杀予夺,信口开河,竟还有脸来问我。”
慕容胤暗自反省,他活了两辈子,在这个年纪时似乎还未曾杀过人,也未犯过哪门子国法,凭空给人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冤不冤?
他伸手拽过对方掌中紧攥的绳索,绳子好似一个听话的玩物,在他掌中拿松了又扯紧,扯紧了又回松。
赵唐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下意识捂住自己金贵的脖子,连连后退,“你要做什么?你莫要过来。”
男人额上冒着冷汗,后背阵阵发凉,他总觉余家婆子又在装神弄鬼,好似正立在他身后森森冷笑,他心惊肉跳回过头去,却只见一片雪白寂静的荒原,沉睡在黑夜之中。
再瞧面前脸色阴沉,步步逼近的少子,赵唐晓得今夜不能善了,他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忽而咬牙切齿扑将上去,俨然一副搏命的架势。
慕容胤没想到这位赵大人年轻时竟还有几分血性,不觉高看了他两眼。
赵唐也没想到,他从毕凡那里学来的这招饿虎扑食如此顶用,果然一招制敌,方才还提着绳索威胁他性命的少年,此时竟当真叫他一下子攮进了脚下的雪地里。
他抢过对方手里的绳子,三下五除二缠上贵人的脖颈,反正他不想活了,死了还能拉个皇子做垫背,赚了!
慕容胤抬手摸摸颈上横缠的绳索,“赵大人,你这是草菅人命。”
赵唐生怕他反扑,满头大汗绞紧绳子,“你放心,我稍后便为你偿命。”
慕容胤嗤笑一声,既不动作,更不心急,“我死了,可不单单是你要偿命,上自高祖,下至玄孙,旁及友人,你的九族都要为我偿命。”
男人拽着绳结的手猛得一颤,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到此时方才真正醒神,他两眼怔怔望着身下波澜不惊的少子,背上猛打了一个寒战,忽然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雪地上。
赵唐松了绳子,面朝山阴,痴望良久。
三岁读诗书,五岁与人论短长,十岁明察秋毫能断案,十五岁按图索骥敢拿凶,十七岁上京赶考,一朝登第,何等的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