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胤少时的朋友不多,武司阳算得一个,这小子愣头愣脑的,不过傻人有傻福,不单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夫人,更一心一意与妻子恩爱到老,在燕国传为佳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叫你背《立国篇》,怎背起情诗来了!”
慕容胤没答他的话,“你前些日子娶亲,还未曾向你和新夫人道喜。”
武司阳念起新婚妻子,不觉满面红光,“本要请你,可你方才惹了陛下怒,你也知道我家老爷子……”
“提起来便喜形于色,成婚这般好?”
“那是当然,芙蓉帐暖,红袖添香,人生一大美事。”
慕容胤上辈子三宫六院,后妃成群,夜夜芙蓉帐暖,也未曾缺过红袖添香,倒实未发现美在何处,反倒是内宫日日勾心斗角,叫人烦不胜烦。
“夸大其词,你莫诓我。”
武司阳摆手,“待你成婚自然知晓,你想,娶个贤惠体贴的女子,相濡以沫,嘘寒问暖,与你朝夕相处,陪你聊天解闷,还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将来再给你生一双儿女,这该多好。”
慕容胤并没应声,武司阳自顾自接着道,“我从前总觉人生殊无趣味,浑浑噩噩,自从与蓉蓉成亲,才知还有这么些赏心乐事我未曾发觉。”
“那京中可还有李小姐这样的好女子?”
武司阳一听,连忙摇头,“我的蓉蓉,世无其二,谁也比不上她。”
慕容胤瞧他这副憨傻模样,也心有所感,在旁附和,“他在我心里,也是一样。”
“诶?她是何人!”武司阳望着说完话站起来就要走的人,“哎,你的《立国篇》还没背呢?”
裴景灏口舌费尽才勉强安抚了弟弟,回到府中,正要拜见父亲,老远便听闻父亲房中传出争吵,母亲气急败坏正哀声哭诉。
“老爷,你好歹也是一国宰相,就看着我的三儿叫人如此羞辱!”
“夫人,事已至此,莫要再说了。”
“莫说皇后娘娘不在了,便是还在,也不能任由孩儿这般任性妄为!实在欺人太甚!”
“莫说了,莫说了,此事已了,再说也是枉然。”
“我不管,你明日就上书陛下,严惩那竖子,这等狂妄无礼之徒,就该贬到蛮荒之地,叫他永世不得再回京城!”
“夫人哪,如此宣扬,你生怕景熙不知道么?”
“我的儿啊!怎如此命苦啊!”
裴景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终究还是转身去了别处,母亲的气不消,父亲怕是也不会有闲暇议事了。
裴府偏院中,茂竹早将外头听来的话全都告诉了房里的人,他蹲在床边轻声问向靠在床头阖眼假寐的主子,“公子,你生气么?”
“生气,气得狠。”
茂竹也十分生气,“六殿下此次确实过分了,怎能当众说主子配不上十公主。”
裴景熙睁开眼睛,“他说我配不上十公主了么。”
茂竹微微一愣,“外头的奴才下人,都是这么说的,连五少爷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完,只瞧见自家主子笑。
他不明白那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知趣并不多问,只是起身去给人端药那一刻,听见主子缓缓开口说,“他们只会以讹传讹,便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那样讲,纵是逼急了他,他也只会说,我与十公主并不相配。”
主子说他气得很,是当真气得很,气得白天吃不下,夜里睡不着,无人在旁就唉声叹气,两眼一阖便潸然泪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茂竹才晓得他究竟为何生气。
“配不上”与“不相配”言语间一字之差,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些将“不相配”听成了“配不上”的人,不是耳朵出了毛病,而是他们打心里就觉得他主子配不上那位十公主。
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外头那群看笑话的陌生人倒还不要紧,可竟连老爷,夫人,府里的公子,小姐也不能例外。
他们口口声声说六皇子当众羞辱了他主子,但谁又知晓,真正羞辱了他主子的,正是他身边这些最亲近的人。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主子的身体不但没好,反而像是更坏了。
他跟着主子八年了,主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他生性要强,又好面子,旬日里能坐着,绝不肯躺着,能衣冠齐整地见人,绝不肯披头散发,邋遢度日。
但自那日游湖归来,公子便好像再也没能从床上起来,即便偶尔起身,也只是靠在床头小倚片刻。
茂竹想问问他,却又不敢问,正坐立不安时,忽听下人在外召唤。
他急忙起身走出去,只见照例前来问诊的老人家,身后还跟着一位西南夷打扮的妇人。